一个瘦小的女孩,迈着细碎紧凑的步子走在偏僻的乡间小路上,小心翼翼却又神色慌张的向前走。因为8.9里的路程中有4.5里地几乎不会遇见一个人,到处都是或高或低的玉米、稻田,偶尔还有几座阴深恐怖的坟丘冒出来吓的她胆战心惊。幸运的话会有一个陌生的人呼啸而过,仅仅是几分钟却也令惶惶不安的心温暖许久。虽然路人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施舍给她。
终于看见外婆所驻的小村庄了!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她想蹦高欢呼,但是不能,酸痛难忍的小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布兜鸡蛋。虽然换了好几次手,却还是感觉工程浩大,纤弱的双手已经被深深地勒出了红色的沟痕。
送鸡蛋,这才是去外婆家的目的。在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那20多个鸡蛋是妈妈送给外婆最珍贵的礼物,虽然比喻不太恰当,但是当时我们如果可以吃一个鸡蛋的话,那简直就是乘坐劳斯莱斯的享受。而这种享受,我外公每天都有。
那个女孩是我。那年我8岁。
外婆充满怜爱的接过鸡蛋,极为谨慎的一个个捡拾到一个陶罐里。到最后,总会有一个或者两个破损的,黄色的汁液浸染了整个布兜的底部。我会感到沮丧,甚至害怕,担心妈妈会训斥我。外婆发觉我的异样会宽慰我说:没事儿,小瑞,我会告诉你妈不让她吵你的。然后就拉着我走进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房子里。房子很简陋,屋里陈设也简单。客厅中央是一张桌子,那是外公专用的桌子。靠墙的书架上满满的摆放着种类繁多的医书,紧挨书架的就是一个满是小抽屉的柜子。当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小抽屉里不放宝贝却放着许多枯叶草根呢?卧室和客厅的分割线就是用竹苇编制的隔断,整个隔断用报纸裱糊着,而我喜欢读报纸上的字。起居待客就在这个20平米的房子里,虽然狭小,却干净整洁,从进门开始,整个身体就会被书墨和药草的香气满满的包裹着。当然,还有温暖,温馨和甜蜜。
也是这个破旧的小房子,承载着我太多关于童年的欢乐和向往。
外婆的小屋里有一个充满诱惑的宝箱。那是一个紫色漆皮的大木箱,用一把神秘的铜锁牢牢地锁着。外婆把我带进屋里,从怀里摸索出一把磨的锃光发亮的钥匙娴熟的打开铜锁,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拿出来一个让人垂涎三尺的吃食。那种美味是现在任何佳肴都无法媲美的。那个箱子里的宝贝也是应有尽有,取之不尽并且源源不断。外婆从来没有让我看一眼里面的宝物,也从来没有让我随便吃够过,甚至都没有让我摸一下那个近在眼前的宝箱。外婆只是从里面拿一样好东西,饼干可以是两三块,苹果,桔子,香蕉有可能是一半,但这已经是ViP的享受了,因为那个时候很多孩子根本没见过香蕉之类的水果。我很知足。
虽然路途遥远且又险恶,但我还是很乐意去外婆家送鸡蛋,不仅仅是为了吃,也不是怕妈妈吵我,因为还有更大的欢乐。
每个午后的2点左右,外公的午休就结束了,他会踱着小方步,不紧不慢的从屋里出来,一只手里拿着一包烟和火柴,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医书。最重要的是院子里似乎永远放着一把老式竹制躺椅,冬天朝阳,夏日蔽荫,那位置总是刚刚好。外公缓缓坐下后,外婆出场了。外婆左手手里端着茶缸,可以看出来,很满,因为外婆有时走快了会洒一点水出来。右手端一个瓷碗,看起来是空的,其实不然,碗里盛着的是香气逼人的鸡蛋。外婆轻轻的把茶缸和碗放在外公面前,就走开了,留下外公一人。外公端起茶缸先呡一小口,徐徐放下,然后从碗里拿出来一个白生生的鸡蛋,在碗檐上轻轻磕磕碰碰,再拿到手里把玩两下,鸡蛋皮就如干旱的土地般四分五裂了。外公从鸡蛋的大头撕开一个小口,拉着那一小缕蛋皮从容的往下撕扯,我的心也随着蛋皮一层层的剥落,眼巴巴的看着蛋皮落在地上,幻想着美味的鸡蛋是怎样一种诱人的味道。我甚至期望蛋皮上会粘连着一点蛋肉,然后外公允许我剥下来吃掉。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的,偶尔有,外公也会小心翼翼的用指头抠出来吃掉。外公吃完鸡蛋,又喝完茶缸里的水,他会心满意足的打几个饱嗝,然后翻开那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医书细细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