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也就是香港回归的那一年,还有一年就大学毕业了,我因为一次上呼吸道感染打针,臀部感染了,一开始只是一个小疙瘩,后来越长越大,看完香港回归的仪式,我是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宿舍。室友劝我到医院看看,我说坚持到放暑假回家看吧,其实当时我兜里只有一百二十多块钱。考完试回家的时候那个疙瘩已经有鹅卵大小了。
坐在火车上我心情很复杂,我注视着车窗外一个姐姐模样的人在和一个男孩说话,或许是她弟弟吧,我想,要是我也有这样一个姐姐该多好呀。
回到家的第二天母亲就带我到邻村一个乡村医生那里去看那个疙瘩,老医生说自己是老军医,以前在部队上经常锯胳膊锯腿的,我就相信了他。他拿起一把手术刀,用酒精擦了擦,没有麻醉,一刀下去,一阵钻心的疼痛——母亲说我当时面色苍白,一身冷汗——疙瘩破了,是个脓肿,流了大概有半茶碗脓血,他给我下了一个引流条,告诉我要等里面的肉芽完全长出来引流条才能撤。
母亲喂了几个猪仔,说过完夏天卖了,是我的下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一个大小伙子在家里闲着,让自己很不踏实,总想干点什么。我见村里一个骨瘦如柴的母亲为了供儿子上学,每天骑着一辆大水管卖雪糕,心想自己也能卖吧——干脆到县城批发了一箱子冰糕,串村去叫卖,一天下来居然赚了六块钱。伤口上那个引流条老是妨碍骑车子,我就自作主张把它拽了出来,口倒是封上了,没过几天一个更大的血肿又长出来了。这次我没有去找那个老军医,而是让小姨用剃须刀片剌开了,流了半茶碗黑血,我又塞上了引流条,但是一直到暑假结束也没好。
开学了,母亲卖了小猪,又借了几百块钱给了我,临行的时候,母亲忧虑的说,就是那个流脓的口封不上让她惦记,叮嘱我到了省城,如果老是不好就去医院看看。我带了几个注射器、一瓶双氧水,几块纱布,还有一小瓶凡士林就回学校了。
到了学校,宿舍的老大帮我换药,伤口还是不封。过了一个多月,要实习了,老大去潍坊,我去省城一家医院实习,分手的时候老大对我说,老三(在宿舍里我是老三),你那个伤口该去医院看看了,老是拖着可不是个事,我说行。其实我心里知道,交完学费我兜里只有800块钱了,这些钱要坚持到年底呀!
实习了,我们宿舍搬到了一个小楼上,离实习医院有二十几里地,我找师大的同学借了一辆自行车,每日来回跑着。过了大约半个多月伤口还是不好,我也不敢洗澡,虽然每日换衣服,用湿毛巾擦身上,还是有点味儿,上班的时候我都不敢离带教老师和同学更近一点。我知道要做手术需要住院,也需要一笔钱,可是我没有呀,我不想再向家里要钱了。每日由同宿舍的老五来帮我换药,用双氧水冲洗一下,再下一个粘了凡士林的纱布条,就是这样凑合着。
一天一个护士带着一个病人到我所实习的科室看病,我觉得有点面熟,听口音像是我们老家那一带的。我大胆的问了一下,还好,她是我们高中的一个师姐。我再仔细一辨认,终于想起来了,她居然就是我暑假回家坐在火车上向外看到的那个姐姐模样的人,而且那一次她确实是送她的弟弟回老家。让我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次日我找她去要纱布条,我从老家带来的纱布条用完了,她问我干什么用,我就实言相告了。她说,这个医院有一个杨大哥,也是我们县的,在外科,让我去找他,应该能帮我的忙。
我几乎没有犹豫就找到了那位杨大哥,我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这位杨大哥没怎么客气,看了看我的伤口,用镊子探了探,问我多长时间了,怎么才来看?我支吾了一声没说出什么,杨大哥又说,有七八公分深,已经形成窦道了,你不怕得了败血症呀,还是学医的?说完让身边的护士找来一支麻醉药,给我打上,然后对我说,小伙子忍着点,就开始给我动起了手术。我倒是没觉得怎么疼,可是我能感觉到在咔嚓咔嚓地往下剌肉。大约二十几分钟后,杨大哥给我包扎好了。他给我开了一些药,让我还找那个护士给我输输液,叮嘱我后天换药,千万别洗澡。我记不清是怎么离开他的科室的,我只记得在回来的路上,自己盘算着那些药大概得花多少钱,还麻烦不麻烦那个护士姐姐,想了想,卖盒阿莫西林吃得了。就这样,动完这个臀部的手术,在实习的科室休息了大概一个小时,我竟然骑自行车,跑了二十多里地回宿舍了。我现在想,那时候怎么那么不拿自己的健康当回事,开玩笑的吗?
一个月后伤口好了,虽然留下一个很大的伤疤,好在是留在了屁股上。
昨天和一个朋友聊天,聊起了这件事,朋友说我该有机会去看看那位杨大哥和那位护士姐姐。
是呀,打针感染以至于长成了窦道是我的不幸,遇到了杨大哥和护士姐姐这样古道热肠的人是我的幸运,我该感谢他们。事情过去了十二年了,回味起来,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当你感觉不幸的时候,一个人应该责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自己应该怎么办;当自己感觉幸运的时候,你应该感激那些帮助过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