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关中大地东部,与秦岭接壤,东西衔接多个区.市。中部川,塬相间。形成这里独特的气候,风貌。
蓝田,就如同散落在群山之间的一块美玉。
这里日照充足,雨水丰沛。同样的红薯秧子,种在海拔近1000米以下的平原地区味道平淡,毫不出奇。然而,种植在这山峦起伏的山坳间,红薯又干又甜。
多川,多塬的地理环境和温差适宜的小气候让这里成为种植者的天堂。舅舅家就处在群山之间的一座大山坳里。并且,这个村里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鹰嘴村”
。世世代代形成的自然村落里,依然固守的是中国人最传统的“男耕女织”式的生活方式,村子里人口约一百有余。
随着社会潮流的不断冲击,外出打工人数逐年上升,而舅舅,却从未远离过脚下的这片土地。
(2)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伴雪。在一年又一年的四季轮回中,舅舅从少年郎变成须发带霜的老者。然而,他一辈子热爱这土地,从最初的自给自足型种植慢慢发展成目前的经济型种植。
舅舅种的绿豆色泽又绿又亮,颗粒饱满,光洁。在沙型土质里种植的香菜(芫荽)每年冬天要高出市场上同等香菜(芫荽)好几个价位。舅舅嫁接的樱桃树是村里年产樱桃的首位。
在舅舅种的所有蔬菜瓜果里,对于西红柿的印象,我是最深的。
(3)
小时候和表姐她们一起放羊的时候,都会被舅舅,舅妈拉着拿水桶去水池里提水。一到夏天坡地无法灌溉的时候,只能靠人工提水给西红柿苗浇水。同时,要和姥姥,姥爷及舅舅,舅妈等大人一起掰掉西红柿多余的芽子,以促进西红柿苗更健康的成长,减少它们不必要的营养浪费。
直到现在,我对那样的情形仍然记忆犹新。
通常,因为找不准多生的芽子和即将要开花育果的芽子的区别,总是被大人们一顿训斥。
成熟结果的西红柿苗足有半人高。叶子碧绿葱茏。成熟的枝干让年幼的我感觉软弱无力,单是从一颗又一颗的西红柿秧中间来回穿梭都是一件耗费力气的事。
看到大人们熟练的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不断地起芽,浇水,给西红柿秧绑绳子。我却只能偷偷躲在已成熟的西红柿架下数西红柿。
不会起芽,西红柿总是认得的。舅妈教我给西红柿秧挨个儿浇水,浇完水后负责摘下一颗又一颗成熟的西红柿。
一个傍晚下来,胳膊累的酸疼。羊在半山坡上吃草,时而还要照料那些羊群,一只羊百十块,丢了,可是大事。
这些西红柿也一样,一个个虽然只有拳头大,但却是一家四代人生计的来源。
(4)
晚上,舅舅和舅妈总是会在灯下挑出又红又大的西红柿。小心翼翼地放在竹编的笼里。赶着第二天去数十里之外的市场上去卖。
夏日天短,从田里回来还没几个时辰,挑拣完西红柿便各自入睡。等到子夜刚过的时候,舅妈便开始起身生火,做饭。那时候,在依稀的睡梦间似乎都能闻到菜油味儿,柴火味儿。
匆匆的“早饭”下肚后,舅舅和舅妈便发车动身,而山里人的早饭,也和西红柿有关,是简单烧制的西红柿鸡蛋汤泡馍。
(5)
山区的夜静谧极了,时而,伴随着发动机的响声激起一阵狗吠。农家小院里偶尔传来的小孩子的哭声,以及偶尔又看到的一户亮着灯的人家。而那一户人家,似乎和我们一样,也是要准备早起的。
(6)
通常,舅舅还会在蹦蹦车(一种简单的代步工具)里拉着前天约好要一起下山做活的乡亲。整个车厢五,六个平方。除了主驾驶有座位,其他人都要挨着车帮子做。中间尽可能腾出多余的位置留给一笼又一笼的西红柿,它们被舅舅码放地整整齐齐。上面用蛇皮袋子封好,周围用细麻绳轻轻扎在笼边。
四个小时后,等待它们的是主人最期待的一场交易。
(7)
山里没有水泥路,路通常是宽近两米,自然踩踏形成的土山路。而这样的土路,祖祖辈辈也都从这里走向山外。
群山环抱的村子,除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外,四周都是黑的。山上的月亮又圆又大,星辰又密又近。我们在山路上走,月亮,星星也在走。
四周都是山崖,车拐弯的时候谁都屏住呼吸不敢吭声。
有一次因为害怕,我悄悄问小姨,“假如我们掉下山崖怎么办?”车轮几十公分外就是千米山崖。
小姨听到后,立马臭骂我一顿。说这样的话不许问。
舅舅在黑夜中开车,更是忌讳大家出声说话。
多年后,我才懂得,在那样的山间小路上行车,舅舅的心大概要比我们紧张一百倍。
(8)
2个小时后,车子下了山,终于见到了又宽又长的马路。车上的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有的趁时间补会儿觉。
天渐渐微亮,东面已经有一丝鱼肚白现出。而到达七八里外的集市,速度将会越来越快。
(9)
因为是山货的原因,舅舅的西红柿特别抢手。只要上了摊位,基本不愁卖。
一个上午出去,近百斤的西红柿在两三个小时里被不同的主顾买走,舅舅数着钞票,心里是甜的。
(10)
因为常年从事农业种植,舅舅的脸又黑又瘦,笑起来,嘴角的皱纹堆到了脸颊,高高的颧骨在阳光底下似乎是他的面部特写。城里人的脸又白又胖,他站在人群中,大概是一枚最独特的背景。长了细细麻麻的皱纹的脖颈时常站在人群里张望,而那一双闪烁在瘦长国字脸上的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清晰明亮。
(11)
就是靠着这样的质朴和勤劳。舅舅,舅妈养活了三个孩子。供他们上学,读书。而且,三个孩子都很成才。他们都走出了大山,在城市里安家落户。
(12)
西红柿,这种在我们国家种植了几千年的果蔬,早已不是百姓日常餐桌上的稀罕物。然而,并不是每一个西红柿都曾在那样十几里的崎岖的山路间穿梭,经过一双又一双质朴的双手去传递。最终抵达人们的菜篮,饭桌。也不是,每一个西红柿都曾那样沐浴过山间的月光和星辉。
而我,唯一记住的是,那一笼又一笼躺在车厢里的西红柿。
它们,是父辈的心血,是一家人生计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