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娃娃池
第一章
“女士们,先生们,同志们,朋友们,我谨代表鹤城市人民政府,授予鹤城市麓山儿童福利院省级优秀集体与先进单位称号,我们将共同携手打造鹤城市乃至松江省设施最完善,服务最一流的社会福利机构!”
台下的掌声雷鸣不断,政界、商界的精英代表们身着各式华丽的服装与近千名福利院收容儿童、福利院职工在这偌大的礼堂里为舞台上刚刚宣布的消息而鼓舞庆贺。
阿阳从记事起就已经在这家孤儿院了,而这个礼堂只有每年年会或者有什么重大人物来访时才会启用,他不知道优秀集体和先进单位具体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台上那个衣冠楚楚正在讲话的人被阿姨们称为市长,而且如果他敢中途跑掉并被抓到的话他就会被取消一天的吃饭资格,还可能会被关进小黑屋。
他只是个八岁的男孩,他不会在乎也不理解这一切对于孤儿院的孩子和领导层们意味着什么,他只在乎他手中那个昨天被他摔坏了的变形金刚,它的左腿被摔断了,阿阳很伤心,这个变形金刚似乎是城里的一个小哥哥捐赠给他的,而他很想再把那条腿拼接回去,可他做不到。
“你在干什么?”阿阳手中的变形金刚突然被扯掉了,一旁站着孤儿院教导员张阿姨正怒视着他,“鼓掌不知道么?你不想吃饭了?”张阿姨将头抻了过来压着嗓门低吼道。
阿阳看了看张阿姨,又看了看地上已经完全被摔零碎的变形金刚,眼泪刷的一下淌了下来,这是他唯一的玩具,他低身去捡,却被阿姨一脚踢开了,紧接着他感到自己的大腿根被狠狠揪起,他疼的想叫,但抬头看到张阿姨那张红的发黑的脸,他硬生生的忍住了。
“今天的晚饭,你,不许吃!听明白了没有!”阿姨瞪着阿阳说道,并松开手起身走开,又忽然转过头对阿阳叮嘱道“要鼓掌!不要个逼脸,养这帮没用的玩意还不如养群畜生……”
台上的人似乎讲话完毕了,阿阳立刻顺着周围的其他伙伴们一同鼓起了掌,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大颗大颗的流了下来,低沉的呜咽直接淹没在了洪水般的掌声中。
从很小的时候,当周围其他同龄孩子都在大哭大叫吵着要玩具找妈妈时,阿阳就学会了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流泪,他不喜欢那个张阿姨,孤儿院里超过一半的孩子都不喜欢她,她喜欢用罚站和掐大腿根的方式惩罚犯错误的孩子,兔子背地里管她叫变态母老虎,但阿阳更喜欢叫她大公鹅,因为他曾经被一只孤儿院里自养的公鹅咬过小腿,很疼,就像她掐大腿根时一样疼。
阿阳机械地拍着手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孩子似乎因为刚刚阿阳被打的缘故都在拼了命的鼓掌,唯独一个与他隔了一条过道加三个座位的男孩没有鼓掌,阿阳看向他,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台上的人,手上没有任何动作,就算大公鹅张阿姨从他前面走过时他也没鼓一下掌,甚至连看一眼张阿姨都没看,他只是定定的看着舞台的方向,眼睛也不眨一下。
而张阿姨非但没有去掐他的大腿根,而且还非常厌恶地快速从他面前绕开,阿阳认得张阿姨那副表情,有一次在上张阿姨的课时他不小心尿裤子后她就是这样一副厌恶的样子。
那个男孩,阿阳知道,他叫祖龙,父母双亡,是前几年才来到孤儿院的,年龄和他相仿,但阿阳从未和他说过话,而且阿阳也没见过他和别的小伙伴玩耍过,每次上课时他也是独自一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总之,除了他的名字外,阿阳对他一无所知,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阿阳居然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崇拜感。
敢这样直接对抗大公鹅的人,阿阳在孤儿院里还是头一次见到,就算是比他大四五岁的兔子也只是在背地里没人的时候骂她几句变态母老虎而已。
而就在这时,这个连大公鹅连正眼看都不看一眼的男孩居然把头转向了阿阳,目光交汇间,阿阳立刻把头低了下去装作没看见,不因为别的,就因为那个男孩看他的表情太奇怪了,甚至,有点吓人。
台上被称作市长的人下台后整场晚会并没有结束,而是换作另一个人上台继续讲话,这个人阿阳就熟悉多了,是他们孤儿院的院长,院长上台后继续讲话,但阿阳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听下去了,一想到张阿姨和那个男孩他就浑身难受得不行,就这样他夹在张阿姨和那个奇怪男孩的双重威胁下艰难的熬过了剩下的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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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当其他的孩子都发疯般从礼堂里逃向孤儿院主楼的食堂时,阿阳提着残缺的玩具金刚独自一人来到了活动中心后面的湖堤上,他沮丧的坐了下来,任凭泪水打在湖面上,湖水就在他脚下不足半米的地方荡漾着,打碎的月光藕断丝连地随着荡漾的湖面颤抖着,周遭安静的只剩下一个八岁男孩的呜咽。
这时一串平静的脚步声向阿阳靠了过来,阿阳立刻抹干眼泪向身后看去,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孩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定定地看着自己,明亮的双眼里却透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深邃。
这正是刚刚那个在晚会上无视大公鹅并且让阿阳害怕了一晚上的男孩。
阿阳看着他,他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阿阳,然后又将目光移向了前方的湖面,不知怎地,阿阳已经不如在晚会上时那么害怕他了,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的表情和目光更正常些。
阿阳觉得这正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让他来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神秘的男孩从没像今天这样与他距离这么近,而且这个年龄段独有的好奇心此刻已经远远盖过了阿阳内心的恐惧。
“你,你为什么不用鼓掌,而且张阿姨,她为什么不管你?”这个问题几乎是直接从阿阳的嘴里抛出来了,他仰着头,等待对方的回复,但对方依旧不做声响,只是凝视着前方的湖面。半晌,直到阿阳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仰累了,那男孩才慢慢走到湖堤上,看着湖的对面,又看向阿阳,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因为她怕我”
什么?怕他?一个和阿阳年龄相仿的区区小孩?为什么?阿阳心中非但没有解决刚刚的问题反而更加疑惑了,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啥?害怕你?”
男孩没有回答,而是收起笑容再度转向湖面,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个八岁男孩的大脑开始快速旋转起来,阿阳开始回想今天发生过的一切事情的细节,他想到了大公鹅从这个男孩面前绕过时的表情,的确,那表情是极其厌恶的,和她发现自己当堂尿裤子后的表情一样难看,但细想想,这两次的表情又似乎不太一样,因为他看祖龙的样子好像真的带着点害怕的意思,就像其他孩子偷吃东西被她发现后一样。
哇,大人的世界,阿阳开始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他发现湖里零碎的月光不见了,便抬头去找,结果发现,咦,月亮怎么没了?
正当阿阳举头四望寻找月亮时,不知从哪突然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声,哇—哇—哇的,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就好像那个哭泣的声源正在四处走动一样。
阿阳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毕竟这里是孤儿院,说不定是哪个刚足月的弃婴正吵着要喝奶粉呢,但一旁的那个男孩却将整个身体都绷紧了起来。
不会吧?他不害怕大公鹅那种大人反而被这突然的啼哭声吓了一跳,阿阳开始觉得好笑起来,而那个男孩紧张了一会发现没什么异样后也明显放松了许多,显然他也不过和自己一样,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但紧接着,那时隐时现的啼哭声突然变成了凄厉的尖叫,而且这一次听得格外的清晰,那声音就是从湖的对面传来的,那声音是那么的真实,在没有月光的寂静夜晚里显得极其瘆人,这绝不是某个饿哭了的孩童可能发出来的。
不一会,凄厉的尖叫再次转为时隐时现的啼哭,但无论是阿阳还是那个男孩此时此刻都再也不能平静下来了,他们一齐望向了湖的对面。
湖的对面,是孤儿院西南面的一片荒地,没有建筑物,也没有任何人在活动,只有一望无际的齐人高的芦苇和杂草。
而那声音正从那些芦苇与杂草的深处渐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