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嫂
洁嫂是我老家德哥的媳妇,湾子里出了名的爱干净,好整洁。
关于洁嫂的轶闻可实在不少。
说她家衣服抹布天天洗,说她家什物器具天天擦;说她洗碗洗菜得三遍,而且不用门塘水;说她家地面拖得勤,而且擦地要用洗衣粉。她冲完厕所呀,有人如果不嫌恶心,那水干净的可以舀起来喝。
你看她门口杂草难存身,庭院一尘不染可还要清。难得在门口闲坐一下,她也要随手扯那见土就生的草芽儿。别说猪屎牛屎门前难觅踪,就是发现鸡屎也要立即拿锨头清到大树根。要是鸡儿不长眼,偏要拉在水泥地,忙用火灰来展扫,扫了又拖才安心。你看她家里摆设有规矩,人家门角墙角是死角,她家这些地儿硬是没有杂物存。且不说桌桌椅椅各就位,单看那农村最易杂乱的两大件——厢桌和三角架,她也给拾掇的像布阵。
她的房间呀,啧啧!那床单平展的似擀面杖擀过,那花被硬能叠成豆腐块,那床下摆放的鞋呀,可真叫一条线,你还找不出一双是灰头灰脑的!
好事者说,洁嫂就是搭一条毛巾,也见她搭好扯平退后三步再确认的!
村里的中学生形容,洁嫂的头发,经是经,纬是纬,每根头发的经纬度呀,那坐标是分毫不差的!
人人可都能看见,洁嫂穿衣服的规整样,那排扣子可永远是中轴线!
不过呀,洁嫂可不像有些爱俏媳妇,嘴唇涂的口红可以刷墙,脸上抹的脂粉能盖个瓦房。她可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给人的感觉呀,就是整洁,就是清爽!
那年夏天,我有幸到洁嫂家做了一回客,也算领略了点洁嫂的风采。
洁嫂是再嫁。风闻她前任丈夫家况并不好,对她的洁好,她夫家人也总难适应和接受,就连村里人也是指三道四的——她的境遇并不如意。前几年她前夫病逝了,而德哥虽在外当着小老板,媳妇却没享到什么福就撒手人寰了。经人撮合,洁嫂和德哥走到了一起,还带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当时是我帮洁嫂女儿办理转学的,所以听说我回老家看看,她执意要请我到她家“坐一坐”。
果然名不虚传。洁嫂门前大场地是专门请车拉来黄砂土铺就的,沿边还就势砌了道排水沟,沟沿育着些我也叫不出名儿的花呀草的,葱翠欲滴的,赏心悦目。
见我到了,洁嫂忙热情的将我迎到堂屋。正要落座,她抢着用鸡毛掸子拂了几把——其实那椅儿凳儿的,一看就知道,干净的很——这除了显示她待客热情,恐怕更是习惯性的动作吧。
洁嫂一边热情的说着客套话,一边打来了洗脸水。听人说,洁嫂家洗脸常备有三条毛巾,家人一条,待客一条,她自己一条。虽不如某些城里人一次性毛巾的利索,也不说都是洁净如新吧,但洁爽可是一定的。说句不知是否夸张的话,洁嫂家的抹布也比不少农家人的毛巾干净!水在面前,却之不恭,我只好象征性的擦了把脸。洁嫂接过脸盆,捞起毛巾,拧干,抖平,扯舒展,一气呵成,似乎还眯着眼看了看效果呢。她又掇起水盆将水送到门外花带泼了,回来放盆,还舀了一小瓢水把盆荡了荡——这绝对不是嫌客人脏,又该是她养之有素吧。
洁嫂又要洗杯子泡茶,见我坚决阻拦,于是又不由分说用托盘端出我未到之前她已切好的西瓜。吃瓜之际,我们拉起了家常。拉呱,她也没闲着,她拿来两只胶盆接西瓜水,她提来灰斗装西瓜皮,她麻利的调好电扇,她进进出出到过厨房好几趟。动,动,动,这恐怕也是她早已养成的“勤劳”习惯吧。想想啊,除了正常生活、劳作,洁嫂为了这几乎苛刻的爱干净、简直有点过火的洁癖,她每天要额外付出多大的劳动呀。不总是动,行吗?
我借口家中确实有事,坚决不在她家吃饭。实在强不过,她忙喊女儿来堂屋收拾,她自己一定要下厨房为我打碗荷包蛋。那女孩进来了,腼腆的同我打了声招呼,就利索的把瓜皮、瓜子壳什么的清出倒了,把胶盆、灰斗拿水塘里去洗了。看架势,也该有洁嫂的风格吧。
我跟着到厨房和洁嫂拉呱儿。我留意到,灶台上的油碗盐罐之类的,上面都压着小玻璃片;那副老式的碗架柜已有些破损,但上面一对铜扣却熠熠生辉;靠墙未用的煤炉子,上面盖着木板,还蒙了层黑布料。旁边没见煤球堆,也没见农村很习以为常的猪槽挤在那儿。
荷包蛋很快打好了。她利索的取出一副碗筷,随手就用开水冲烫了一遍,盛好荷包蛋,笑微微的请我到堂屋享用。
要走了,洁嫂再三挽留不住,追到大老远,还在一遍遍喊着,叮嘱下次回来一定要到她家吃顿饭呀。
那么爱干净、好整洁的洁嫂哟,那么热情好客的洁嫂哟,人其实长得并不漂亮,胖胖的身材,黑红黑红的大圆脸。但她就是那么清爽、那么爱笑、那么令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