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育艺术的摇篮
——谒林风眠故居
文 / 张育梅
一代宗师林风眠,1900年出生于广东省梅州市梅县白宫阁公岭村,同样身为梅州客家人的我,带着一份敬意,带着一份好奇,更带着一份对艺术的探究,走进了林风眠的故居。
林风眠小时候的家境是不宽裕的,他的故居与十步之遥的传统客家围龙屋不一样,那种半月形或全月形围起来的建筑,对于林风眠的家来说,没有那么大的占地面积,他们家的围龙是别具一格的长方形围龙。来到故居面前,让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不管什么形状的建筑,都离不开客家人传统的建筑理念,门前有一口池塘,远远看去就像是倒映在地面上的半月,十分美观。“池塘”是客家人的“风水塘”,人们认为“塘之蓄水,足以荫地脉,养真气”,故“池塘”有养人蓄财的寓意。而在这里,则让我觉得在风水学的意义上,这口池塘养育了林风眠骨子里对艺术追求的执着,对生活宽容的深厚,仿佛能看到林风眠小时候围绕着这口池塘戏玩的童年,特别是他作品中的仕女图,低头含首的姿态,犹如在池塘边洗捡的妇女,充满了温柔又充满了对生活的坚韧。
在故居主体建筑与门口池塘间隔区的小路上,铺满了鹅卵石,这种无声的解读给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对林风眠的成长有了更深的好奇,而对其艺术成就有了更深的敬畏。在林风眠1963年的《回忆与怀念》里提到,祖父林维仁,是个倔强、勤劳的山村石匠艺人,无论四季阴晴,都是光着脚板,对他疼爱有加,从小就教诲他“脚下磨出功夫来,将来什么路都可以走”。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理念,林风眠故居的天井也铺满了鹅卵石,一反正常客家围龙屋的水泥建筑。这鹅卵石打磨下的林风眠走了多少路,在他人生中的每一个起伏,在他走着走着想要停下的时候,祖父的教诲、故居的记忆是否是支撑他无畏前行的实底?
我想,这鹅卵石对林风眠的人生路应该是有影响的,他的人生轨迹梅州、上海、法国、德国、上海、杭州、香港,每一站都记录着他为艺术而努力的脚印,而每一站也都像鹅卵石刺痛脚底一样,让他的人生充满了超前的艺术色彩,这些色彩在他的作品中充分展现了艺术的张力,及面对命运颠簸时“什么路都可以走”的勇气。我脱了鞋,轻轻地踩在这石路上,本能的反应疼痛让我的面部表情扭曲,继而立马穿上鞋子,这是我可以选择的行走方式,那么童年的林风眠是否也如我一样,可以随意选择他人生路的行走方式?未必!
沿着石阶,来到故居门口,门楣上“敦裕居”苍劲有力,门联曰:“敦崇礼义,裕荫裔孙”。客家人传统的礼义观念赫然显现,可见,林风眠年幼时家境虽贫寒,然家教和家风是严谨的,中国人的传统思想,长幼尊卑的理念在这个家更为突显。走进故居,在礼义方面更为明显的象征,莫过于右边那一排房间了,我被这样的建筑设计震慑住了。身为客家人,我非常理解长者为尊,年幼有序的传统礼仪,在大众的客家围龙屋里,在各样大小喜事的座位编排里,长者的尊位常常早有预定,是那种墨守成规习俗。然而,林风眠与其祖父、父亲的房间,却是用阶梯突显,以区别辈分及尊卑,这在其他建筑我是没有看到过的,就连此故居另一边房间的排列也没有这样的阶梯区别,均是平铺的小道,看不出年长年幼,我猜想,另一边应该是林风眠的姐妹们住的房间。
这样的家教,带给林风眠的艺术感悟是什么?在此,不得不插一段影响林风眠毕生作画的故事,这段故事在他的仕女图里犹为突显。在林风眠七岁的时候,其母亲因着对传统包办婚姻的不满,对爱情自由的追求,走上了所有封建礼义不能容忍的道路,和一名邻村的染布青工出逃远走,不幸的是终被林家人给抓了回来,在十九世纪初的客家地带,如此有辱家风的女人,必然不会有好的下场,整个故居让林风眠最为憎恨及恐惧的莫过于他房间对面的祠堂了。出逃抓回来的母亲,被族人浇上汽油,面临着死神的接待,被锁在屋里的林风眠,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举起刀,冲在母亲面前,对着族人怒吼,扬言要杀死惩罚他母亲的所有人,最后,在林风眠的挣扎下,族人决定转卖他的母亲,就这样,林风眠失去了第一个至亲的女人。
林风眠的仕女图,风格迥异,神情却是反常的忧伤或过度的狂喜,有人说,他在努力捕捉记忆,捕捉母亲在他心中留下的烙印。六七岁,是一个人开始有深刻记忆的起步,而林风眠的深刻记忆,却是母亲面对族人的惩罚,及母亲远离的哀伤。
林风眠有两句话,让世界难过,让客家人痛心。“我再也不愿意住在这块绝情的土地上”及晚年时说的“我要回家”。一代宗师,世界艺人,却在十九岁离开家门后,在漂泊的七十多年里,没有在踏回家门半步,客家人是重感情的,客家人是恋家的,可林风眠不愿回来,不敢回来的背后,又有多少人明白他对故居的眷念及憎恨,对故乡人又有多少思念及怨愤。
我在故居幽转了一圈,百感交集也不足以表达我对林风眠及他作品的崇敬,如此悲痛的童年记忆,快乐的存在显得微不足道,可落叶归根的传统习俗或许对林风眠而言也只能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