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领导跟我们抱怨说头晚出去吃饭被人插队,和对方理论还被人骂是“买菜的女人”,听得大家义 愤填膺,恨不得能在现场帮忙喷回去。作为一个虚伪的人,我也跟着附和。但其实,我的心在扬起拳头 抗议“你们根本不懂!菜场多好啊,买菜的女人多好啊!”
在我的观念里,菜市场和早点摊绝对是人间最有生机的两个地方,每一天的热闹都在这里开始。附近的菜场藏在很有名的老小区里面。明明周围都已经被拆迁新建的高楼包围,徒留这一小块地。从我阳台望去,很像一件新衣上被烟头烫出了小洞,那些暗沉破败的房子是焦掉的布料凝成的颗粒,手感粗糙又有趣。
阳光出来时拖一个哗啦啦响的小拖车,走在芒果树下,小心地避开那些落在地上砸烂的果子。有阳光几经努力穿透了叶子,在灰色的地砖上稀稀拉拉地躺着,总会让我想起池塘里的鱼儿。过了一座肮脏的小桥,就是菜场所在地。巴掌大的空地两旁被菜贩铺上防水布,摆上了香菇、土豆、辣椒、茄子。有住这里的依伯硬生生挤在菜摊的边缘支起几张折叠桌,摆了当地的老酒白醋和葱花,倒也时长有几个和老板年纪相仿的街坊坐着叫碗扁肉,然后大声聊天,用方言,内容我不知。只是每次经过都会感慨,此乡的方言真的很难听,明明讲话的两人脸上挂着笑,外人听来却是在吵架。
我不爱在桥边买菜,因为里面还有更多看头。往前就是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路旁的自建房大概是一对对恋人,生怕被分离,都脸贴脸地挨着,把这条路挤得像一只蜿蜒的蚯蚓。蚯蚓拐弯的地方一个比我年纪大的依姐埋头踩着老式缝纫机,旁边竹兜里堆满了五颜六色长长短短的拉链,一只土狗在竹兜旁睡着,表情安宁 。蚯蚓的尽头就是我的天堂。
炸油条的三轮车上已经站好了一排炸好的油条,油锅里刚下去的白面条还在滋滋响,高温让他迅速膨胀、变色,老板娘麻利地扯袋,装油条,报账,收钱,一气呵成,绝不多话,老板就更沉默了,几乎从没有听他说过话。年纪越大,新陈代谢越慢,每次面对这类油炸食物都要纠结半天,告诉自己忍住,往前走 ,如果回来时还有这份雄心壮志就买。然后低头快速往前,我要去买五花肉!
菜市的肉摊都被我买过后,最终固定在一对小夫妻店里。老板老板娘都是喜气的圆脸大白牙,小两口一整天都露着自己的白牙,对着来客迎来送往,拉几句家常,指导一下这骨头怎么炖,这肉怎么烧,买者卖者都心满意足。去年添了一个圆脸小白牙后,老板娘的脸小了,但牙更白了。买了肉,去不远处的面皮店。四川人开的,倒是本地的面条粉干也做得很好。大概因为四川人算半个北方人吧,我骨子里总觉得面粉比大米有趣,因为面粉有无限可能,变幻无穷。擀薄了做饺子,抻长了是面团,包上馅烘是饼,蒸是包,揪一块下来捏半天还能成就一段艺术,而大米是做不到这些的。因而面皮店我总要呆很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但最后买走的都是饺子皮。
菜市的蔬菜店是最多的,而且老板为了显示自己的富足,摆放总是层层叠叠,很像一群蔬菜在大合唱。冬瓜南瓜是胖子,站在最下层,辣椒茄子大白菜是阿姨,要受照顾但地位明显不如上面的秋葵韭黄高。因时令不同,台上的演员有变化,但土豆胡萝卜绝对是常驻嘉宾。旁边的水果店里更加热闹,香蕉、木瓜火龙果,谁也不服谁,只有榴莲是霸主能镇住场子,山竹石榴猕猴桃,莺莺燕燕,却是红颜易逝,笑到最后的总是苹果这个大婆。店里的小妹叫我“阿姨,今天的葡萄不错,刚到尝两粒”。海鲜店在稍远的地方,大概它也觉得自己味道怪异,自惭形秽和这群姑娘隔开来。我是外地人,不太懂挑海鲜,老板面容凶恶倒是总给我装了大个肥美的蛏。对面的卤味店老字号,总是排着队等鸭脚。回头,还是决定带根油条。
在菜市场里,让我觉得非常踏实,所有的远方最终会回归吵杂的油盐酱醋的日子,我一点都不觉得苟且,我愿意安之若素,愿意把这样平凡的日子也过成心底的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