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给桃伯打电话,她说最近一切都好,叫我不要挂念。我笑着说,哪有挂念,例行打电话而已。
我心里明白,桃伯今年已经七十五了。我开始在害怕这个叫时间的物种。
家乡的邻居都叫她桃伯,我有时候也这样打趣儿的叫她。但是大多数时候,我叫她爷爷。
其实我应该叫她奶奶的。我看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真金白银的黄花大闺女,是个美人样。
小时侯我就问过母亲,为什么要把桃伯叫爷爷。母亲告诉我,你的爷爷配得起你们这样叫她。当时的我听完这句话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但是逐渐长大,慢慢开始明白了。
父亲出生的一百天,桃伯的丈夫去世了。她看着襁褓中还那么小的父亲,还有未能独当一面的三个大儿子,她不禁暗自掉泪。哦,对了,还有三个女儿,这个大家庭的重担全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久,桃伯萌生了将父亲送人的想法。与其在家里受苦,不如去另一个家庭享福。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在父亲四岁时,她将父亲给了一个苦求无子的家庭。那家人待父亲很好,她心想着,这样也挺好的,这下那小子就不用再受苦了。
将父亲送人后。桃伯最难熬的是放学的那段时间,她看着别家的孩子都回家了,而自己却站在门口,向前面的路口张望着,期待着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向她跑来。
她心里如明镜似的清楚,这样的场景,怕是不会再有了。
那段时间她最害怕听见的就是小孩的哭声,这总会让她想起她的小儿子。
将父亲送走不到一年,她就将他接回来了。她说,她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如呓语般对着还未懂事的父亲说,以后啊,你可能又要跟着我受苦喽。
她一个人将七个孩子拉扯大了,未再婚配。
在我的眼里,桃伯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家务活样样拿手,农活做的也很利索。挑草头,插秧…这些都不再话下。
她一个人做了两个人该做的事。
儿子们都一个个的成家了,女儿也找到了好归宿,桃伯终于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担。
老天一直喜欢同人开玩笑。
那一天,从她大女儿婆家传来噩耗,说她的大女儿因为交通事故,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怎么可能呢?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那是她最懂事的大女儿啊,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遭遇这样的事?
可现实总会给人当头一棒。
从那以后,桃伯开始抽烟。
她对父亲说,我的眼泪好像快流干了,你大姐怎么还不回来。
我从未见桃伯哭过。
我心中的桃伯,是那个会帮我偷藏小零食的人,是那个顶着风雪去接我放学的人,亦是那个喜欢与我一起唱歌的乐天派老太太。
去年回家乡过年,桃伯在从大伯家回来的路上突然双腿发软。颤颤巍巍的走回家,已是精疲力尽,父亲见状,紧张的问怎么了,立马拉着她要去医院。
桃伯说,我没事,去床上躺会就缓过来了,她一再坚持,父亲也无计可施。
我从未见父亲那么紧张过,在我的记忆中,他一向不善表达。
父亲亲自扶桃伯上床,听说炒盐对缓解腿痛有效果,又连忙去开火炒盐。
我看着父亲忙里忙外的身影,心里感慨万千。
桃伯在父亲心里,亦父,亦母。
在这世上,咳嗽与爱这两种东西是藏不住的。即便不善表达。
我不敢想象桃伯不在了我该如何,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没道理的撒娇的人。她的怀抱,有这世上最温暖的温度。
每次跟桃伯打电话,总要跟她唠嗑好久,虽然都是在讲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我珍惜这样的时光。
人们常称女性为"先生”以表尊重。
在这里,也请允许我称桃伯一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