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像格雷厄姆·格林所说,“童年是小说家的存款”,那么北野武的账户余额应该远远超过了其他人。
从小,他就是胆大妄为的性格。用细线和甲虫在寺庙里偷走人们筹集的善款;为了搞到一点零花钱,跟着街头小混混们每天到店铺里偷废料卖掉,结果不小心露出破绽被店老板痛揍一顿。
在姐姐出嫁时偷走了母亲留给她的六十万日元,一整个月没回家,在外面吃喝玩乐把钱挥霍干净以后大摇大摆地回来,被母亲用尖刀指着骂“我要杀了他,然后我再自杀!”然后他的祖母一把抢过那柄刀,“不!要杀了他的人是我才对!”
这出闹剧发生时,他的油漆工父亲,就在一旁笑嘻嘻看着,什么也不管。
父亲这个概念在他的童年中,是一笔一直催收但始终没能到账的烂款。算下来,他认真跟北野武对话的次数大概不超过五次,而父子两人惟一一次亲近,是有一次他带北野武去看海,为了展示自己高超的游泳技术差点被海水淹死。
这些捉襟见肘的温情,也悉数出现在了北野武的电影《菊次郎的夏天》里。
电影讲的是一个内向的小男孩儿,正男,一直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爸爸妈妈,有天在抽屉里翻出来一个陌生的地址,旁边是妈妈的相片,于是他决定利用暑假的时间去找妈妈。
机缘巧合下,一个长相凶巴巴的混混陪伴他踏上了旅途。这个不学无术的中年男人,一路上做了无数错事,他带正男去骑行赛场赌博,去逛风月场所,把正男从性变态手中救下来顺便抢走了变态身上的所有钱,偷陌生人的玉米和饭团充饥,为了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拦下车,他唆使正男涂抹成大花脸装可怜,甚至用一根铁钉扎破了别人的轮胎。
他的后背上有一个张扬舞爪的大面积文身,他喜欢想方设法把自己喝到醉醺醺,他跟黑道有若有似无的关联,他为了给正男展示自己高超的游泳技术差点在泳池里淹死,他被妻子当作教育不良少年的反面教材,“不学好的话,将来就会变成他这个样子哦”。
这一切,都多么像北野武的父亲。
看到热泪盈眶的时候在想,电影里出现的那些天使一样的善良路人,会不会是北野武给自己编织的梦境,他自导自演一出戏,替儿时画上一个标准圆形的句号。
以及,那些拥有惨淡童年的小孩子,长大以后到底会用多少种方式跟过去的自己道别?
有人说成年人的世界是动物凶猛的,可我觉得,小孩子的世界才是。那时候的我们就像初生的虫子,只有一点点自我意识和本能,没有基本的观念框架,情绪调节的能力也弱,外部力量给予我们什么,我们就只能吞下什么。
收获快乐,就消化快乐,经受痛苦,就被痛苦全然罩住。
看刘聪在新说唱里的现场,他以一首《hey kong》让当下的自己跟中学时代的自己隔空对话,“你大可不必理会他们的想法,不分是对是错都不识货。对了kong,现在他们都叫我keyL,我把你的名字注册成了邮箱号,那年的高考我刚好过了录取线三分,去了长沙不久就咸鱼翻身。”
谁造出来的这么爽滑可口的一个词啊,咸鱼,翻身。
所以我蛮喜欢长大的。对于那一撮倒霉的小孩子而言,长大的过程类似于造神。自己搬运沙土,搅拌水泥,塑起金身,哪怕最后造出来的只是天庭里一个小小的弼马温,在我们看来,它也是孙悟空的象征。
故事的最后,开始有了明朗笑容的正男问一脸凶相的混混,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菊次郎!”混混说。
那是是北野武父亲的名字。
多年以后,已经在各个领域遍地开花的男人依然要用这样一部电影制造一个通往过去的虫洞,去跟自己道别。
再见,正男,虽然到最后你还是没能找到妈妈,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载着温暖记忆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夏天。
End.
文/田可乐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