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生机
终于开始工作了,工作本身并不难,他们就是把传送过来的肉品先包进塑料袋里,然后放到机器口封好。传送带的速度由慢变快,杨远渐渐感觉跟不上,即使这样,他还是越干越冷,越干越饿,到了休息时间,大家都开始打开饭盒吃东西,他什么都没有带,只好到自动售货机去买了个匹萨,微波了一下,三口就咽下肚了。
杨远看着眼前这群像驴一样只会干活和吃饭的男人们,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难道,这加元这么难挣。杨远算了算,职介所说,一个小时赚八元,这么说,他才赚了十六元,杨远确实有点泄气。
那天,他干到最后,浑身不仅象散了架,最主要是冻得吃不消。有个操着上海口音的男人在衣帽间好心提醒了他一句:“老兄啊,你的衣服不行,要买加拿大的冬衣冬裤才行,你这么干一个月,非冻出关节炎不可!”
杨远怔住了,为了干这么个苦活,我已经贴了一百五十加元了,再去买一套冬衣裤,还要贴多少,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杨远回到家里,金凤和孩子都睡熟了,他又饿又委屈,泡了四十分钟热水澡,才把身体泡热。金凤被他的声音弄醒,起来看见一个勾着腰的黑影,正在厨房里找吃的,就披衣开了灯,为第一天打工回来的老公热点饭菜,杨远吃着金凤端到面前的热饭热菜,竟然落下泪来。如果可以,他很想像孩子一样大哭一场。
金凤安慰着他,了解到他打工的经历,劝他明天找到那家职介所,商量一下是否可以换一种活干,这深更半夜的,他们有钱也没处买衣服去呀。杨远孩子般接受了金凤的建议,那晚,杨远觉得老婆真好,有老婆的男人,真幸福!
人在江湖走,家人的支持和鼓励,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对于离乡背井的移民来说,面对困境时候的脆弱,一言难尽。有时候,男人似乎比女人更加经不起磨难。所以,有人将女人比做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将男人比作钢筋水泥,看着强硬,一旦遇挫,不是马上断裂就是粉身碎骨。
杨远在打了一天狠工以后,那颗受苦受难的心,自然把老婆的话当成了最高指示。第二天,他吃过早饭就找到了那家职业介绍所,把自己暂时不能适应寒冷环境下作业的情况说了出来。那天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接待的他,听他这么说,脸上最初的亲切感立即融化而去,歪着头,皱着眉,干咳了两声,说:“怕冷啊?年纪轻轻的,人家年龄比你大很多的都没有喊冷,你也太娇气了,怕吃苦,出国干什么?”
杨远看着眼前这个冷冰冰的女人,想自己在中国怎么说也是一坐机关的干部,学历也不差,凭什么受你这个女人的窝囊气,若不是想到老婆说的那句大丈夫能伸能屈,他恨不能马上甩她两句话,然后,掉头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爷不伺候了。
但事实上,对于身处当时境地的杨远来说,这个令人生厌的女人就是很了不起,因为那张脸的背后,有杨远日思夜想的面包、牛奶钱。杨远不得不放低了姿态,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哑着嗓子央求对方,给自己换一个能够适应的工作环境。
让一个骄傲的人低下他的头颅,是生活的一个残酷。杨远没有勇气去多看那女人一眼,心已经酸了起来。
那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说:“好吧,你既然怕冷,我给你换个暖和的,如果你再吃不了苦,可不要怪我了,你不干满一周,我们不退钱的哦,我给你换工作也不收费了,你要珍惜这次机会了,不然,像你这样的男人,最后都要靠老婆养,记住了,我这是帮你了,你明不明啊?”
女人说着说着,进到里屋打了一通电话,出来后给了杨远一个新地址,还是在郊区,还是下午班,今天就能上班。
杨远有点喜出望外,刚刚沉入海底的心,又慢慢浮了上来,他看到了一线生机,看了那女人锅灰般的黑脸一眼,心里竟也有几分感激,杨远想,也许说话难听的人,心眼并不坏。
他怕了
杨远拿着职介所新给的地址,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那座大楼,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车和地铁才找到了新的工作地点。
这原来是家生产面包的作坊,工作环境的确很温暖,只需要穿一件T 恤就可以。不,确切地说,那是个高温作业的地方,如果不是为了留住斯文,所有人都想赤裸着上身工作,杨远的工作是将已经做好烤好的面包,从烤炉里拿出来,这是那间作坊最温暖的一份工作。
他们给了他一个手套,提醒他一定要戴,第一天工作的杨远没有经验,又不熟悉工作的程序,动作又慢又乱,干了两三个小时,给人催昏了头,竟然忘了戴手套,加上技术不好,一下子将手放到了烤炉内壁上,只听嗞啦一声,杨远被烫得惊叫了起来。。。
疼痛让杨远几乎灵魂出窍,疼痛把杨远那颗被老婆哄出的坚强,瞬间碎裂在那间温暖的面包作坊中。
让杨远想不到的是,当他被疼痛激出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班主很不耐烦的声音:“哎呀,他们怎么又送来一个这样的,这样下去,我们的活什么时候才能干完,等下老板看我们迟了,又要怪我们多拿加班费了。”
作坊里一片嘈杂,杨远抬头望去,人人低头忙着自己手边的活,只有一位五十开外的华人男子,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门口,叫他去找办公室的人。
杨远刚要走到门口,那位班主就领着管工到了,管工看了眼杨远被烫得红肿起泡的手,摇着头说:“你干不了活了,明天不要来了!”见杨远满脸委屈,似有疑问的样子,就说有什么问题去问职介所,你是他们雇佣的。
杨远十分焦虑,如果这边不让他继续工作了,那他交的一百五十元怎么说,这两天的苦活,不仅白干了,还弄得一手伤痛,他该怎么办?难道一点补偿都没有?
杨远顾不上手痛,急着问对方,钱怎么付,哪知道对方就只回答一句:“问职介所去!”杨远心慌意乱地走进办公室,顾不上手上的痛,决定先给职介所打个电话,还好,那会儿职介所还没有下班,杨远一下子听出了那个女人的声音,那女人听完他的表诉之后,停顿了一下,这样回答他:“你怎么运气这么差哦,烫伤是你没有按照规定操作,像这种情况,工厂不会给予赔偿,你呀,就当做一次教训,回家养好手再找新工作了,好了,我要下班了,拜拜。”
不等杨远回答,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杨远再打过去,就没有人接了。
管工看他打完了电话,手上被烫的地方,起了好大一串水泡,就从急救箱里,拿了一盒药膏,给杨远涂了起来,边涂边告诉他,马上就走人,他们管工要换班了。
杨远记不清他是怎么走出那家作坊大门的,当时的他又困又乏又痛又气恼。
郊区的大街小巷已经华灯初上,疲惫的他刚刚走进地铁站,迎面过来一穿着陈旧T恤衫的白人小男孩,对着他喊着:“QUARTER,QUARTER!”这是要零钱的小孩子,地铁站里天天都能碰到,平时,杨远最多不理会这些孩子。但是那天,他正有一肚子恼火无处发泄,再听到这种声音,简直就是一场心怒的导火索,他气得立即用英语骂着让他滚开,那孩子被他的愤怒吓了一跳,说了句:“GOOD LUCK MAN!”一溜烟跑得没有了影子。
小孩子吓跑了,杨远继续往前走,眼看要到检票口,手痛得他却无法从包里拿出他的地铁票,杨远用仅剩的两个不痛的手指在包里翻着,耳边传来熟悉的中国民乐,那是二胡独奏,二泉映月,这声音一下子撩开了他的泪门,杨远顿时泪如雨下。回过头看着那位潦倒的华裔艺人,他顿时觉得自己活在了瞎子阿炳那个时代。
那个流浪乐手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这位被他的琴声感动着的同胞,问了句:“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杨远终于听到了一句暖人心扉的问候,他一屁股坐在艺人边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加元,恳请对方再拉一段家乡的曲子,什么曲子都可以。
那天杨远陪着那位艺人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不想回家,他怕面对自己的老婆。他怕职介所女人的那句:“你们这些男人最后都要靠老婆养”这句话,有一天,真会变成现实。
惺惺相惜
坠入凡尘的平头百姓,起初都是那么热爱生活,善待生命,但是,命运却常常捉弄他们。
杨远回到他们所租住的公寓附近时,天色已经很晚,尽管他又累又饿,还没有想好怎么跟老婆交代的他,仍然不敢踏进家门。
他就一个人坐在小区公园的长凳上,仰天叹息自己的命运。那一刻,他非常迷茫,他不知道他今后的移民路,到底该如何走下去。
到了深夜两点多,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家里的电话,原来金凤半夜醒来,仍不见丈夫归来,担心地敲起了电话。
杨远哽咽着喉头,在电话里就没有瞒住金凤,他告诉她,他失业了。金凤在电话那头焦虑地问他去了哪里,他沙哑着嗓子说他自己就在楼下。夫妻俩在那一刹那,还是惺惺相惜,唏嘘涕淋,金凤就要披衣下楼找他,杨远不舍得白天上班的妻子再受累,于是答应着往家赶,两人在楼道里相遇,彼此热烈地拥抱着对方,金凤不小心触碰到杨远的手,杨远痛得大叫起来。
两人回到屋里,自是抱头痛哭,金凤看着杨远的手,觉得自己实在造孽,逼这么个白面书生去干那种重体力活,实在是太过分,于是发着誓对杨远说,再不去那种地方干活,在他找到专业工作以前,她可以把家撑起来。
女人,因为爱,就会感动,一感动就会伟大。一伟大就要付出代价,而伟大的代价到底是什么,那个时候,金凤并不知道。
杨远在家休养了几天,正好又到了交房租的时间,金凤付完了款,一看取款单上最后的余额,那种伟大的爱立即就被冰镇了一下。她知道,如果她们没有了面包钱,爱情是没有意义的东西,但是看着杨远正在结痂的手,心下只能叹自己命苦,并没有责怪杨远,对自己的婚姻也没有感到绝望,她总以为,杨远慢慢就会找到年薪多少多少万的专业工作,到了那个时候,她们母女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金凤发现,在超市打工的钱太少,就跟要好的小姐妹抱怨。吃中饭的时候,一位已经和她非常熟识的福建妹,给她又介绍了另一份工作,是去衣场叠衣服,记件收钱。金凤因此干起了两份活,早晨去衣厂做,下午和晚上在超市做,两份收入加起来,总算可以让他们一家过上不错的小日子。
杨远手好了以后,再也不敢找职介所,看妻子做得那么辛苦,杨远也非常不忍心。于是自己仍然努力找了个把月专业工作,就是没有着落,看着妻子日渐憔悴的面容,他决定每天骑着单车,沿着坚尼那条大道,一家家挨门挨户地去找问询。
有好几家听完杨远的来意后,什么都没有说,就将他请出了门外,有一家汽修厂,贴着要招男工的招聘启事,杨远心头一亮,赶紧走了进去,对方说着非常饶舌的英语,杨远仔细听了几遍才听明白,原来他们要招的是个最普通的杂工,就是扛个轮胎拿个扳手之类的活,对经验要求不高,但是要能吃苦,不怕脏,力气大,杨远都答应着,对方让他先填个表。杨远正填着,门外又来一个应聘的,杨远抬头一看,那人个子比他高一头,胳膊有他两倍粗,那位老板一见此人,脸上就笑开了花。
杨远知道又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他算是明白了,他这样的小知识分子,找专业工,没有海外文凭和经验,英文又不够地道。找体力活,又没有当地人膀大腰圆,这移民之路,此刻在杨远的心里,完全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出口了。
室友的奇遇
在金凤一家为生活拼命奔忙的时候,英语很好,并且有英语班老师推荐信的周婷,也历经了很多曲折。周婷专注于找公司文员的工作,信息都是来自星岛日报,或者网络,所有的招聘广告后面,都写着有经验者优先。有一次,她在星岛日报上终于看到一篇文员招聘广告说,不需要有经验,就打了电话约见,对方的声音像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非常客气,虽然都是华人,两人还是用英语假么试试对了几个回合,女孩子说下午就可以约见她。
那正好是个周六,周婷的丈夫一看地点那么远,有点担心妻子,就决定要陪妻子一起去赴约。
那个地方并不难找,那间公司在一座大型写字楼里,他们按着门牌号找到了那家公司,一看门口的金字招牌,原来写着某某地产公司,周婷当时心里一阵欢喜,早听说多伦多是个地产特别火热的城市,如果能在地产公司工作,那岂不是前途远大?
小夫妻俩抱着很大的希望,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了三五下,就听到门把手咔嚓转开的声音。来开门者却是个中年女人,卷得很不专业的头发懒懒地散在肩上,脸上写满厌倦和疲劳,她警觉得上下打量着周婷与她的丈夫,周婷马上问接电话女孩子的名字,那女人无奈地笑了笑,“哦,又是来找玛丽的,都是来找玛丽的!”说着她回头对里面喊了一嗓子:“玛丽,又有人来了,我下班了,不陪你了啊!”
那女人在门边的衣帽柜里拿出件风衣,披上以后,表情烦躁地离去了。
走廊那头,果然走出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红衣服,黑短发,脚上的那双深紫色的时装鞋,让她走路的时候,发出富有青春韵律的脚步声。
她非常热情,并没有周婷想象中的架子,她将周婷引到一个大班桌前,面对面地坐了下去,周婷在她还没有开口前,发现桌子的后面,放着好几箱化妆品,里面口红,粉饼,眼影应有尽有,年轻的女性对这些东西自然特别敏感,周婷有点疑问,这不是家地产公司吗,怎么还堆着这么多化妆品?那位玛丽马上看出了周婷的疑虑,她喝了口矿泉水说:“你喜欢吗,这可是好牌子的产品。”周婷看了看,其实这种化妆品在中国也有了,周婷以前买了用过,可能这种西方的化妆品对东方女性的皮肤刺激太大,所以周婷用了以后会过敏,因此周婷便不再沾这个牌子了。
玛丽却在周婷胡思乱想的时候滔滔不绝起来,周婷仔细一听,原来她要找的文员工作,是做这种化妆品的传销。玛丽介绍了近半个小时这种化妆品的优越性,期间不断喝着矿泉水,周婷都听得口干舌燥了,她还在介绍。
周婷和她的爱人,对传销没有太多把握,当时已经听说很多人做传销做得倾家荡产。玛丽看出周婷的犹豫,于是改问他们什么时候移民的,有没有找到工打等等,听他们颇有几分抱怨,于是先对他们同情一番,就说起了她自己。
这玛丽真是个伶牙俐齿女孩子,而且她的谈吐富有感召力。当她说出她自己的出国经历的时候,让周婷禁不住对她生出几分同情和敬意。
这女孩子并不是通过正当途径来到的加拿大,她的老家在福建一个海边小镇上,那个小镇十分穷困,女孩子长到十八九岁,几乎都要找蛇头联系出国。她的父母为她出国,欠了乡亲们一大笔债。为了多挣些银子早点还完债务,也为了将来能有个较好的前途,她没有学其他福建女孩长期去超市打工,她挣了点钱,就去学英语,上大专,出来后找到了小文员的工作,但是,小文员的收入太低,她就加入了传销的行列,据她自己说,刚开始很困难,现在她已经有了很多下家,每个月挣的钱比一个IT工程师还要多。
玛丽的确是个很具有说服力的传销经营者,她先让人对她产生好感,再让人感觉诱惑,周婷和她的爱人如果不是一再地被朋友提醒过,不要轻易接受传销,真是很愿意相信她一次了。特别是周婷,心里被说得痒痒的,于是,她问了玛丽一个问题:“这个传销赚钱必需要发展很多下家,并不是通过一种简单的低进高出的销售,赚取差价,那么,到头来,传销到底赚的是谁的钱,不会就是入会者的登记费吧?”
玛丽一下子就被问住了,她显然很反感这个问题,见周婷他们没有多少诚意,语气慢慢淡了下来,神情也开始失望了,她自顾自的喝着水,寻找着结束这次谈话的契机。
心理落差
周婷和她的丈夫失望地走出了办公楼,他们知道,自己是上当了,华人报纸上所谓不需要经验的文员招聘,多半都是搞传销的。他们在中国就听说过传销,能做出来的人太少太少,周婷和她的丈夫,对这一行没有信心,而且要做这行,先要掏出一笔本钱,这对于当时一穷二白的周婷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面对一个全新而陌生的环境,周婷意识到,自己必须要调整好心态来面对自己的心理落差了,原来在中国做什么职业的,到这里都必须从零开始。
杨远自从上次失业以后,对找工作完全失去了信心。心情一天不如一天,金凤心里着急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夫妻俩见面时,话越来越少,杨远吃着老婆辛苦钱挣来的饭,感觉自己的尊严在严酷的现实中被一层层剥落。
金凤和周婷的丈夫,每天都要去上班,周婷不是上课就是去面试,最后,由于她广东话说得不错,在一家香港人开的制衣厂里找到了一份文员的工作,薪水却少得令人难以置信,不仅是小时工,每小时挣的钱,和在超市打工的金凤一样,而且,没有人培训她,她去的时候,前任是个大肚子,老板说好了这就是份一年的合同工,一年后,大肚子如果回来上班,周婷就得回家了。就是这么一份填空的工作,那位前任还心有余悸地不肯多告诉她一点东西。老板要求她做一些培训,她不过是表面上糊弄了十分钟,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告诉周婷。
第二天,那位大肚子就不来上班了,周婷刚刚打开电脑和软件系统,管工就送来了一大堆单子,面对着那一堆单子,周婷发了半天呆,最后,她也顾不上对或者不对了,自己找了一套方法,运用她自己在国内学得那点财务知识,把数据弄清楚了,作了个表格,到了傍晚,居然也交了差。回到家里,想着第二天不知道又会出什么新花样,睡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屋檐下的三个人,都找到了活干,是好是坏,大家都只能咬着牙将就着。每天早上,小公寓里一阵热闹之后,所有人都匆匆离去,就剩下了杨远。大家就请杨远暂时照顾起了两家的孩子。这样一件事情让一个大男人去做,实在有点那个。金凤看着周婷的丈夫工作渐渐稳定下来,收入也越来越好,心中一比,就觉得自己的丈夫比别人矮了半截,到了两家人一桌子吃饭的时候,心里非常不爽,慢慢地,她就萌生了搬家的念头。
周婷是个细心的女孩,金凤的心事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大家既然能住在一个屋檐下,也是一种缘分,而且最重要的是,两个小孩子相处得非常好,天天结伴去幼儿园,难舍难分。周婷决定要帮一帮金凤,就请求工作渐渐稳定的老公,为杨远在他们公司里谋一份差事。
周婷的丈夫是工程师,他刚去那家公司的时候,是通过经纪公司介绍。当时一起去的人有好几十个,都是做普通的体力活。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公司生产线上的传送带出了问题,恰巧那天管维修的师傅病假,传送带一停,老板已经打算停工半天,让大家回去的时候,周婷的丈夫发现了问题,就试着帮忙修好了传送带。
因为这件事情,那家公司的老板对周婷丈夫就有了特别好的印象,等那单货出完了,所有人都被职业介绍所通知回家,只有周婷丈夫被留了下来,给了他一个与他专业相关的工作职位,并且给他转了正,他的收入不仅稳定了,而且收入比以前多出了三分之一。惊喜中的周婷丈夫意识到,在多伦多这样一座城市,只要你有真本事,早晚就会有出头的日子。
人只要自己的路走得比较顺,就很乐于助人,所以,当老婆央求他帮帮杨远的时候,他没有多想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有能力帮助他人,有机会伸出一份援手给他人,是天赐的一个积累善缘的机会。周婷和她的爱人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并没有图他们日后回报,只要两家人日子都越过越好,他们便觉得自己的善缘结出了善果。
周婷丈夫答应了帮忙,金凤与杨远自是万分感激。周婷丈夫在那家公司也是初来乍到,没有什么地位,他事先就对杨远说好了,他只能先帮他找一个打包的位置,当然要比食品厂的那份活要好很多,不过也是临时的,要他先挣着钱再说,等将来有了好位置他一定帮忙撮合,但是现在没有把握。
杨远听着他的话,内心其实很不是滋味,他自觉自己不低于任何人,现在自己好像成了生活的累赘,因此他对周婷丈夫一半感激,一半不服气。为了生存,他也不得不调整好自己的心理落差,他知道此时的自己,没有资格讲任何条件,只要能有个自食其力的机会就不错了!
不安分的心
有时候,好心帮人,也会给人的内心带来莫名的压力。人总是不自觉地去和朋友比,甚至就和帮自己的那个人比,这是一种很容易把自己和朋友都套进烦恼的心态。
晚间,杨远和金凤躺在床上,想着白天周婷老公对他说的话,琢磨了好一阵对老婆说:“唉,我要能和周婷老公一样转了正,又能混到与专业相关的位置就好了。”金凤听着杨远的期待,温柔地对着他的耳朵捏了一下:“你呀,现在别想这些,人家周婷老公吃了好多苦才碰到那么好的机缘,你没有听他说嘛,稳定是稳定了些,钱是多了点,那活也不比打包好多少呀,你不是学理工科的,不可能混到他的那种位置,你是学经济的,唉,如果将来能混到他们办公室去,那倒也不错,不过现在你什么也别多想,先把人家安排你干的工作干好就行了。”
金凤的话,把杨远的心说得涌起一阵阵温暖的涟漪,想起自己在遭遇了食品厂的悲剧后,老婆独自把家撑得那么好,这么实惠又温柔的老婆上哪里找去,当下冲动地在金凤温润的脸庞上亲了几下,夫妻二人见孩子已经睡熟,便有些放肆起来,那小屋的空气许久许久没有那么煽情了,他们也很久很久没有感觉过婚姻的甜蜜滋味了。
其实,杨远的运气很好,金凤托周婷老公帮忙的时候,他们公司里正好有一个固定工跳了槽,不过,那人留下的位置却轮不到杨远,那是份比较轻松又带着一些技术含量的工作,杨远刚来还不懂怎么做,只能去干另一份比较简单的工作,但是那个位置的活就比较辛苦了。
杨远没有想到,自己干的那份工作居然要接触有毒的液体,那是一份清洗特殊工具的工作,收入比通过职业介绍所的要高出一点,说好了,先干三个月,如果干得好,有可能转正。
杨远一开始工作,就有管工来培训他,那份工作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除了要点力气以外,就是要有点耐心和细心,管工在拿起皮管示范前,让他先戴好眼镜和口罩,然后,他打开按钮,那皮管中就喷出气味非常刺激的液体,管工指了指地上一个画着骷髅的大瓶子对他说:“你看看,那个大瓶子里如果液体不够了,你就要添加那个液体,要按比例加好水,操作的时候,你一定要带好所有防护面具,如果不小心弄到皮肤或者眼睛上,你要立即通知我,我们会叫救护车的。”
管工的话音还没有落,杨远就要昏过去了,看着那个瓶子上的骷髅,杨远的心都要沉到大西洋底去了:“这是什么工作,是不是没有人干的,一不小心就要叫救护车,这不是让我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食品厂那活虽然苦点,可是那没有生命危险啊!”
杨远心里一阵阵委屈,管工见他呆立在那里,敲了敲他的肩膀问:“你明白了没有,你是熟人介绍来的,要不我可没有这么多时间跟你讲,你要好好干啊!”
杨远没有办法,假装和善地与管工寒暄了几句,然后拿起水管干活,干着干着,就觉得头脑发晕,恰在这时,他看见玻璃门外,周婷老公正和那位管工亲热地说着什么,看着他们勾肩搭背的摸样,杨远在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小子,不会是把我卖了吧,这肯定是个没有人要干的工作,他小子介绍我来,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吧?!”
杨远的疑心,使他忘记了对周婷老公的感恩,一心只觉得对方是利用了他。
杨远自小成长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虽然不太富裕,他的父母在性格上却非常溺爱他,一个性格不健全的人,即使拥有真才实学也无法很好地施展,更可怕的是,这种性格,不仅不利于他自己的发展,还会害了那些好心帮助过他的人。
每次杨远感觉到管工的刁难,他拿管工没有办法,却在心里记了周婷老公一笔账,回到家里,常常摆脸子给金凤和周婷一家看,不过,有一点上,杨远依然人性未泯,就是对两个小孩子都不错,为此,其他三位,看在他干了一天苦活的份上,都不和他计较,时间长了,他便好像有了特权,所有人都要让着他,否则,整个小公寓的气氛就被他弄得很抑郁。
周婷的老公,看出杨远对自己的不满,一肚子苦水只好向周婷发作,可怜周婷好心没有好报,还只能劝老公把心放宽一点,叫他千万不要在面子上和他过不去,毕竟大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甚至要老公再帮他想想办法,给他换个轻松点的活计也行。
杨远的心怀不满,让周婷和金凤的关系也受到了影响,本来很好的姐妹,现在是简单打打招呼,整间公寓的气氛一天不如一天。其实金凤心里是很感激周婷一家的,但是当着杨远的面,她就不敢多给周婷一家几个笑脸,有时候,她与他们在一起做饭的时候,多开了两句玩笑,杨远马上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金凤怕他闹出来,吓得只好闷头不说话。回到自己那间屋子里,金凤也劝过老公,要念人家的好意,而且,骑着马找马,要容易很多。谁知杨远听了反而更加生气,说:“我用得着他帮,有什么了不起的,会点破技术就把自己当根葱了,你看好了,一有机会,我一定超过他。。。”。
杨远那颗不安分的心,在漆黑的夜晚狂跳着,金凤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她不太喜欢杨远的这种心境,虽然杨远混好了,他们的小日子也会日渐好转,可是一个人如果只想自己,他会走投无路的。
金凤默默地意识到,他们一家和周婷一家的缘分就快要结束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在超市打工的金凤,也想过给杨远谋个职位,她很勤力,很受老板的青睐,但是她试探过几次就知道,就是她这个当老婆的,要想给老公在他们超市找份差事,也很不容易,而且,按照杨远的现状,去杀鱼卖肉又不会说广东话,最后只能去仓库里搬货,那份辛苦,杨远这个小书生如何能够忍受?将心比心,金凤就能够理解周婷老公的处境了。另外,金凤也有点小小的虚荣心,他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老公找不到更好的工作,要靠她这个老婆来谋生,所以她只能接受现在的现实,可是,杨远对周婷老公的仇恨,着实让她感到不安,乘着杨远不在家的时候,金凤常常拿些从超市分给员工的便宜菜,讨好周婷,周婷见金凤实在可怜,就不再多计较他们了。
杨远干了两个月的时候,他的运气又来了,他们那里果然又有另一个员工要辞职,杨远突然看到了希望,想到周婷老公平时与他们管工之间的亲热样子,非常想让他私下帮忙。于是一改往日冷漠的样子,对周婷一家突然热情起来。
杨远的一百八十度转弯,把其他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周婷老公当然知道他图的是什么,本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一想到他当初那张没有人情味的脸,就有些不情愿,说话做事自然有些拿腔拿调,杨远倒也非常识时务,周末一早去买了五花肉,当晚就尽心尽力地将红烧肉端到了周婷老公面前,周婷老公坚决不动筷子,他便谄媚地夹了两块放到他的碗里,周婷老公看着那两块散发着诱人色香的红烧肉,却没有什么胃口,唉,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周婷被放在了一个很被动的位置上,帮不帮杨远,都很难做人,他抬头看了眼周婷,善良的周婷还是对他一脸的期待,为了让大家免于尴尬,他只好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嘴中,笑着说:“味道真不错!”
尽管周婷老公不想再管闲事,但是架不住杨远一再的讨好与坚持。杨远的处世哲学,就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是周婷老公让他下跪,他都愿意。他的这种做法确实凑效,人都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何况平时金凤也做足了工作,不要小看那些从超市里带来的小恩小惠,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这是最朴素的平民真理。
周婷一家,再一次心软了,周婷老公答应一定帮忙和相关人员打打招呼,但是,他不敢打包票。杨远听罢,立即又夹了两块上好的红烧肉放到周婷老公和他们孩子的碗里,小孩子一句:“谢谢杨远叔叔!”确实感动了一下杨远,杨远竟乘着东风落下泪来,想必这泪中也有三分真挚,是为了孩子的那声谢谢吧。。。
两家吃过饭后,天色已经较晚,第二天要赶去上班的人们,都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早些歇息了。
杨远看得出,周婷老公是真的答应了他,回到自己的屋里,还忍不住心头的那份得意。洋洋得意中的他,发现金凤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欣喜,于是抱着老婆的腰,半撒娇地说:“都是老婆平时工作做得好,人家才给咱们机会,给老婆记一大功啊!”说着,他就往金凤的脸上啵了一下,金凤却突然推开了他:“哎呀,你嘴臭臭的,漱口去吧!”
杨远被老婆推了开去,有点无趣。金凤看他有几分郁闷,叹了口气说:“我平时送他们点超市的东西,是觉得人家两口子人不错,要说私心,确实也有,你整日那么黑着脸,说不定哪天你就有求人的时候,我不帮你结点善缘,到时候谁理你,不过,你那脸可变得够快的,我都没有思想准备呢,你就给人来那么一出,唉,说实话,你有点太现实了,也是人家周婷老公不计较,给我们面子,要我,未必会给你这两块红烧肉打倒。。。”
杨远对金凤的话不以为然,对她说:“你不懂,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次周婷老公如果真的帮了我,事后我必定千恩万谢,我这也是一种适应环境的方法嘛。。。”
金凤看着嬉皮笑脸的杨远,一时拿他没辙,低头想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出来混,太死板也不好,何况他们现在的生活状况,根本无法讲什么风度、气节的,能混碗适合自己吃的饭,才是最要紧的。
渐入佳境
在生活的重压下,人很难有好心情。金凤洗漱完毕,对着镜子里日渐憔悴的自己,突然叹了口气,杨远讨好地从后面揽住她的腰,金凤乘机发泄起来:“你看,才来这里一年时间,我都老了好几岁了,气色也这么差,都是打两份工打的。。。”
杨远轻柔而略带挑逗地抚摸着金凤的肩膀,安慰她说:“我老婆最美了,谁说你老了,你就是不化妆走出去,人家看你最多二十三岁,这身材,都不像生过孩子的妈妈呐,等你老公我挣到大钱,必定让你过上贵夫人的好日子!”
金凤身子一闪,径自走进卧室,“你就哄我吧。。。”然后倒头就睡,不再理睬杨远。
老婆的冷谈,是杨远意料到的,现在,他无钱又无势,老婆肯定没有好脸色,杨远气呼呼睡在边上,闷着头在心里抱怨:“什么爱情,有面包就有爱情,女人,都是虚荣的动物!”
金凤感觉到杨远身后一股冷飕飕的气息传来,想起自己的命运,当下眼中一热,两行泪滑了出来:“什么爱情,没有面包,谁有心情谈爱情,喝着西北风,谁有心情再唱那曲悠悠的爱情小调?”
杨远如愿以偿地到了新的工作,他的新工作要轻松许多,就是切割一些海绵与皮革。这项工作,技术要求很高,由于周婷老公一再帮他讲话,他自己又拍着胸脯保证好好跟师傅学,这家公司的领导,看他一副小知识分子的模样,干太重的体力活,也不适合他,于是就答应让他好好试一试。不过,这是个三人一组的工作,前面两位技术员已经做了很久,杨远一开始,只能帮他们搬好东西,对整齐,然后看他们怎样操作。
杨远起初非常开心,不管怎么样,他不再需要接触有毒的液体,只要戴个薄型口罩,工作服也轻便了许多。那两位同事对他也不错。他刚刚到一家公司两个月,就换到一份轻松的工作,其他的同事都有几分羡慕。再加上周婷老公在公司做了近一年,人缘不错,大家听说杨远是他的熟人,就没有人欺负杨远。
干了两个星期以后,杨远觉得自己对工作越来越熟悉了,就很想试试怎样操作。天天只是搬东西,他觉得太没有技术含量,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人偷偷告诉他,这种技术学会了,收入能高很多,这种技术现在很吃香。
杨远听了,心中跃跃欲试,所以,工作当中,非常留心两位同事怎么操作。有时候叫他去搬货,他就有些不耐烦,非要看完关键的步骤再去,这种急吼吼的样子,让人很恐惧,两个同事,同时对他皱起了眉头。
两三天后,周婷老公找到了杨远,递了根烟对他说,“你千万不要急呀,我们这里是讲规矩的,这个组里,只能两个人做具体操作,一个人负责搬货,如果你想学技术,偷偷看看就行,千万不可以影响你份内的工作”。
杨远一听,还来火了:“他们俩可精着呢,一到关键时刻,就把我支开,我什么时候能学到真经啊!”
周婷老公狠狠叹了一大口气:“哎呀,你怎么回事呀,你现在能图到一份轻松的活计就不错了,还有一周,你就满三个月了,人家要考虑是否让你转正,你得罪了他们俩,我可没有办法帮你了!”
杨远仔细一想,周婷老公这话确实说得在理,如果他不知深浅,乱来一气,自己恐怕很难呆下去了。这次,杨远果真听了周婷老公的话,回到组里,工作态度又回到刚刚接手的那种状态,同事们很欣慰,以为他想通了,顺利让他转了正,杨远的收入立即增加了不少,下午搭公车回去的路上,几次要在路上笑出声来。
一下了车,正好路过公寓门口的沃尔玛,杨远想起来了多伦多一年,还没有给金凤买过什么礼物,就一脚迈了进去,在服装区转了好一阵,实在太土,完全找不到合适金凤的衣服。他又去了首饰柜台,东看看,西看看,便宜的太假,货真价实的又太贵,杨远摇了摇头,奔着箱包柜台去了,那里贴着大幅的特价标识,杨远转了两圈,发现有种非常精致的小包,奶黄色,精巧,做工也不耐,竟然挂着特价只卖十块钱。
杨远的心里好一阵激动,他马上买了下来,并且撕掉了特价的小标签,他打算着,给老婆吹嘘一下,就说是很贵买的。杨远想象着金凤看见小包的兴奋摸样,吹着口哨按开了公寓的电梯大门。
杨远对待生活的态度就是这样,他不富有,但他总想让自己获得超值的快乐,这是他爱老婆的方式,只要老婆开心,他始终觉得不需要纠结在花了多少钱买礼物这件事上,只要老婆喜欢,老婆笑了,他就算给自己的婚姻里洒了阳光添了蜜糖。
快乐随风散去
一点小小的成功,让杨远的心情一直笼罩在喜悦之中。人在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顺眼,让他对整个世界都萌发了一丝感恩之心,除了给妻子买个小礼物,他似乎还想为其他的人做点好事,以此焕发一下他内心深处那已经被世俗弄得缺氧的善良。
杨远在电梯里碰到一白人老太太,平时他也常常碰到她,老太太很爱说话,见到任何一个陌生人都会主动去打招呼,只要您回应了她,她立即打开话匣子,和你聊个没完,杨远以前和她说话,都是想练练英文,今天却不同了。
杨远一见老太太就主动对她微笑,这下可了不得,老太太如同被注射了兴奋剂,马上就和杨远唠叨开了,杨远知道老太太住的比他高几层,低头发现老太太也是刚刚购物归来,几大包东西放在她的脚边,看起来很沉重,就主动说送老太太到她的公寓门口,老太太喜出望外,开心得像个孩子。到了家门口,老太太非常感激,要杨远进去喝杯咖啡,杨远还是礼貌地拒绝了。杨远这个并不算崇高的小人物,突然感觉到一份帮人的快乐,也许这就是与人为善的真正乐趣吧。杨远在那一刻突然找到了一个有担当有自信的自我。
回到自己家里,尽管天色已经擦黑,杨远的心情仍然像五月的天空,明朗得可以照亮整间公寓。
每天,金凤回来的时间都要比他晚一点,金凤会在头一天晚上交代杨远第二天做什么菜,要加工的,金凤都会先加工好。有时候杨远会偷懒,从外面带个盒饭和孩子先吃个半饱,然后就带着孩子看电视里的英文动画片,与孩子们的交流,是学英文的最好捷径,杨远不想放过这种轻松提高自己的机会,至于做菜,杨远常常会等金凤回来自己弄,他在边上搭个手,如果金凤生气了,他就说自己太不会弄菜,怕做了大人孩子都吃不惯,总之,他很会为自己的偷懒找借口。不过,今天,杨远被一个等待已久的小成功充了电,全身都是活力,他打开冰箱,看见金凤昨晚洗干净的小排骨,就决定给金凤露一手,做个糖醋排骨,好好宠一宠跟着他出国,还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的老婆。
糖醋排骨,杨远在中国就做过,当时金凤和她女儿都恋着这道菜的好味道。杨远切着生姜,仔细地想着接下来的每道步骤,仿佛要把自己这一年来对妻儿的愧疚,都煮进每一道工序里,他要做出一道带着爱的激情与家庭温暖的好菜,他希望自己今后的日子能像这道菜一样,可口宜人。
杨远刚刚把小排骨放进锅里,就听见自己小屋里,传来冲厕所的声音,杨远有些奇怪,女儿不是和周婷的孩子在小客厅里玩画画嘛,这个声音会是谁发出来的,金凤应该没有下班啊。
杨远调小了火,拿着锅铲走进自己的卧室,昏暗中他吓了一大跳,金凤正穿着睡衣,一脸慵懒地从洗手间走出来,杨远按开了灯,金凤用手下意识地挡了一下,杨远走近一看,金凤的眼泡红肿着,脸色煞白。杨远当时只以为老婆生病了,提前回家休息了,就扶着金凤上床躺好,金凤什么话也不说,闭着眼睛将头埋进被子里,杨远在床边坐下,很男人地为金凤掖了掖被子说:“老婆,我转正了,今天刚刚通知我的,这下子,我们的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了!”
杨远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金凤在被子里哭得越发伤心,杨远不知道金凤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转正这事金凤盼了那么久,现在终于实现了,金凤又伤心什么呢?
杨远正在发懵,就听见金凤在被子呜咽:“我失业了……老公!”
杨远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老天爷是不是在跟他们家开玩笑,他这边刚刚稳定了一点,金凤的工作一直都看似平稳,怎么突然就失业了呢?快乐,怎么像匆匆过客一样,稍纵即逝呢?
杨远傻愣在了那里,外面炉子上的排骨也顾不上了,可巧周婷回来,闻到一股子焦糊味儿,就来敲他们的门,金凤这才有点回过神来,毕竟她不好意思在其他人面前丢脸,就擦干了泪,让杨远先去把菜移开,让周婷他们先做晚饭,她再慢慢告诉杨远出了什么事。
人们常说,不历经风雨,哪能见到彩虹,而实际上,历经了风雨,却不能次次都能见到彩虹。
金凤失业的消息,让杨远此时已经无心再作什么糖醋排骨,把外面收拾好,为金凤倒了杯热水,扶着金凤在床上坐好,金凤还未说话,又先落泪:“老公,我跟管工大吵了一架,他们太欺负人了……!”
原来,金凤在单位里受了大委屈。她本来做得好好的,将近一年的时间,一直勤勤恳恳,上个月,对她印象一直很好的大管工跟她谈了话,要她好好做,很快要提她做她们水果组的组长。大管工还告诉了她一个秘密,如果她继续努力,将来很有可能提拔她去办公室当文员。他们那家超市,像她这样有文化的大陆内地女孩不多,由于她还经营过自己的小店,更是比别人多出了一点管理方面的小经验,她平时干活的时候,她的上司们自然注意到了她的优点。
金凤为此非常激动,能做到办公室去,有把椅子坐下来,这是多少打工妹心中的梦想啊。跟管工谈过话以后,金凤干活越来越卖力了,整个人也提前意气风发起来,她并没有想到,她的这点小幸运还没有成为现实,就已经因此祸起萧墙。
世事难料
在平凡的日子里,幸与不幸,有时候只差一步之遥。
与金凤同一组的同事,大约比她大了几岁,与她同时来到这家超市打工,她也是个非常勤力的人,平时不太说话,就是闷头干活,与金凤的关系一般。金凤早听说她的老公也在这家超市里,就是不知道是谁。金凤要升职的消息不知道是谁偷偷告诉了这位同事,这下,可炸了锅,原本平静的水果小组,突然天天有戏看了。这个同事突然就变了个人,除了金凤,她对谁都热情有加,还每天请周围的同事喝咖啡、吃蛋挞,一周下来,大家都养成不吃早饭的习惯了。金凤起初也没有发觉什么,有时候,她也主动叫金凤吃一点,金凤大多数时候都拒绝了,直觉告诉她,这个同事的突然转变与她的升职有关。果然,几天以后,那些吃了她蛋挞的同事都不太理睬她了,吃饭的时候,还故意躲着她,有的干脆说金凤听不懂的福建话。下班的时候,金凤去烧腊部买点卤菜,那里的人对她的态度突然恶劣起来。对金凤最好的小姐妹偷偷告诉金凤,那个同事的老公就在烧腊部。
金凤明白了,但是,她除了更加卖力地干活,还能怎么办。回到家里,她不敢把自己遇到的工作压力告诉杨远。有时她也想带点东西去买好身边那些人,试了一次,那个同事更加疯狂,一双眼睛瞪得简直是要吃人。
金凤渐渐感觉到管工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她几次想试探管工,管工都找借口溜掉了。结果可想而知,他们那组的组长变成了她的那位同事。
金凤委屈极了,冲动中,她很想马上辞去工作。但一想到一家人的生计,杨远的工作也没有落实,她就强行忍了下来。杨远每天只顾着自己,金凤还要鼓励他好好争取转正的机会,自己的悲伤就压在了心底。
可悲的是,金凤愿意委曲求全,那位同事反而对她产生了强烈的戒备心理。也许是她觉得自己当初搞过金凤,怕金凤寻机报复;也许是发觉金凤确实有比她深得上司欣赏的地方,所以处处与金凤作对。最后弄得整个小组的工作都受影响。管工没有办法,本来想把金凤调到杂货组去,结果杂货组的小头头也给那个同事的老公买通了。其他的组并不缺人,缺人的组,那些活女人绝对干不了。
管工没有办法,又找不到金凤的把柄,只好问她愿不愿意去仓库搬那些鲜冻食品,那是超市里最苦的活,男人干起来都吃不消,管工这么问,就是要金凤走人了。
金凤当时就爆发了,管工却没有半点脾气,也许他早就知道后果了,在金凤气呼呼走出门口的瞬间,他拉住了金凤劝慰她:“不要发火,这里不是很适合你发展,去申请读书吧,好好在加拿大读读书,把英语练好,你会有更好的发展的……”
金凤当时哪里能听得进去,没有等管工说完,她就冲进了风雪交加的黄昏,回到家里,就昏沉沉地倒在了床上。
失业的痛苦,让金凤仿佛大病了一场。在每个清晨,她还在同一时间醒来,爱人和孩子都走了,周婷一家也走了,她只能一个面对着一个空屋子。衣厂的记件工很不稳定,不忙了就不会叫她去。金凤觉得自己被社会彻底地抛弃了。那一刻,虽然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疼痛的地方,但是她的心,被无情的现实裹进了一个巨大的痛苦中,难以挣脱。有一两个星期,她都浑浑噩噩,迷迷糊糊。
杨远下班回来,头几天还经常来安慰一下她,两个星期以后,就有些厌烦的样子。他回家以后,如果金凤还没有把饭弄好,就一脸的不高兴。金凤那些天偏偏浑身发懒,有时候就弄些速冻水饺糊一糊,杨远连续吃了两顿速冻水饺就摔了筷子,把周婷一家都吓了一跳。
那筷子仿佛摔在了金凤的心上,戳了好深一个窟窿,她那颗已经痛得难以自持的心,再也承受不起这种来自亲人的冷漠。金凤再一次领略了杨远的现实,想起当初杨远弄伤了手的时候,自己那么体贴他,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委屈。想不到自己才刚刚失业,杨远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金凤静静地将饺子给杨远和孩子装好,又去煎了两个鸡蛋放在杨远和孩子面前,自己就默默走进了卧室,她实在不想在周婷面前落泪,她的心可以碎,面子却不能丢,自己一个饺子也吃不下,就对周婷他们说,她下午自己吃过了。
就这么躲过所有人的目光,她逃进卧室,将自己独自浸泡在泪水里。
过了好一阵子,女儿进来了,金凤撑着从床上做起来,女儿看见了她哭红的双眼,很懂事地摸了摸她的脸,母女俩就抱在了一起。
杨远推开门,一见这情形就叹了好大一口气。支开金凤的女儿,杨远就开始劝金凤赶快再去找份工。金凤明白,这个男人绝对不会养着她的。杨远的现实,让金凤的泪水渐渐褪了潮,她反而不是太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