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箫剑
得知我要到洛阳,朋友冰火告诉我:龙门石窟对面是白居易墓。
他是懂我的,这样的话他不会特意对别的同事说。很多人赶赴洛阳,多只是为了一睹龙门石窟卢舍那大佛的风采,或是欣赏满城惊艳的牡丹,像我这样因为热爱文学以至于恋上相关遗迹的人,是少之又少。他确实懂我,我与别人不太一样,相比卢舍那大佛而言,我对白居易墓的兴趣更浓一些。
因为一个人,走访一座城,我常做这样的事。此行我原为一好友而前往开封,顺便来游洛阳;而既然来到龙门石窟,少不得要来拜访一下这位伟大的诗人。
那日春寒料峭,细雪纷飞。
规模宏大的龙门石窟,饱经历史的风霜,所幸卢舍那大佛风采依旧:丰颐秀目,仪表堂堂,其神态举止,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高贵典雅的安详。
对岸就是白居易墓了。中间隔着雄浑大气的伊水河,一道长桥相连。
很少人会如此痴迷,去专访一座古人的坟墓。我们应该感谢卢舍那大佛,因为他,我们伟大的诗人白居易也不至于太过落寞。
从长桥上走过去时,雪更稠密了,岸边那排秃树横斜的枝杈,在风中微微抖动,萧瑟苍凉。我的心,也微微抖动着,抖动的却是喜悦。香山居士,白居易,写下了《长恨歌》、《琵琶行》、《卖炭翁》等千古名篇的白居易,筑好西湖白堤解决民生问题的白居易,我来了。
同行的友人不愿前去,我便独往,走进了白园。
龙门,是乐天晚年研究佛法和风水之处。乐天生前常与友在此吟诗论道,辞世后,后人遵嘱把他安葬于此。能否说:遇见龙门,是乐天之幸;遇见乐天,亦是龙门之幸。因白居易,龙门有了这白园,从此成为文人墨客追慕先贤的胜地。
经冰封的小池,步上冷滑的阶梯,穿过婆娑的古树,来到植满松柏的白居易陵前。这里立着不少石碑,刻有白氏的诗文,也有白氏后人的酬和与忆念。在这寒冷的初春,立青松野草间,读碑上诗文:“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千年之后,这样古朴的诗句,依然感人肺腑。看吧,在这清寂的大地上,衰草下几抔黄土之间,长眠着一位不朽的诗人。
遥忆,乐天初至长安时,以歌诗投于当时颇有名望的诗人顾况,顾况先是笑着说:“长安物贵,居大不易。”等他读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马上改口说:“有句如此,居亦何难?”顷刻间让一名人刮目相看,白居易之才由此可窥一斑。
白居易诗作很多,“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等诗句固然脍炙人口,而影响更大的却可能是他的古体诗:《卖炭翁》中“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矛盾心理揭露了民间的疾苦反映了百姓的心声;《长恨歌》里唐皇与杨贵妇“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爱情故事让人心生悲切同情,而读着《琵琶行》的“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时婉约时铿锵的琵琶声已宛如响在耳边……
传说中,白居易为使诗句更易为人理解,每创作一首,总先念给一不识字的老妪听,若她听懂就抄录下来,若未听懂则继续修改,直到她听懂为止,如此苦心,如此严谨,其诗作如此贴近老百姓,能不流传久远吗?如今一些作者为了卖弄才学,故弄玄虚,把文句弄得晦涩难懂,实在有违文学创作的根本。
“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诗是白居易感念李白而作的,但这何尝不是他自己的写照?所幸,人的寿命虽有长短,但大精神是不亡的。诗人留下的珍贵诗篇,至今仍被广为传诵,足以见其伟大不朽。
可是,我呢?滚滚红尘,庸碌半生,百年之后,知我者谁?
立青松下,惟长泪矣!
临别怅然,悲难自抑。含泪踏下阶梯,忽闻枝头扑愣愣作响,一大群飞鸟倏地从雪林间层层窜起,足百余只,正以最奋进的姿态振翅飞翔……
于我而言,这是怎样的一种震撼的场面啊!我的前辈,我所敬重的诗人白居易啊,是你泉下有知,感我之幽独情怀,赠我以如此厚重生动的告别大礼么?
我想,所谓名垂青史,对芸芸众生而言,不免有些遥远,身后寂寂的有识之士,一定大有人在。但纵然如此,那些能够热爱生活、珍惜生命、勇攀高峰,不断超越自我,为社会创造财富、为民生谋取福利的人总是幸福的。而人生犹如一条大河,总是起起伏伏,浮浮沉沉;我们能做到的是:起时不要忘乎所以,伏时多作反思,不要轻言放弃。仅此而已。
怀着千般感念,怀着白老的深切祝福,我悄悄地离开了白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