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放了我吧……”那大胡子磕头如捣蒜,来了一通标准的跪地求饶。
裴松一把将那散兵拽回来,压低声音对她说:
“差不多行了,他都这样了你还下得去手?”
“谁说我要下手了?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好玩。”说着,她顽皮的冲裴松做了个鬼脸。这让裴松对她多了一份奇怪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但突然很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既然你是想吓唬人玩,为什么不吓个大人物呢?”裴松问道。
“大人物?”她一脸茫然,这呆呆的样子又增强了裴松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
“比如说他们那个混账将军。”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裴松的恨意涌上了心头,与他强烈的表现欲汇成了一股奸计的源泉。
他转过身去对跪在地上的大胡子说道:
“今天老子就放了你,赶紧滚!”
“谢谢好汉,谢谢好汉!”大胡子磕头谢恩。
裴松一脚踹上去,吼道:
“赶紧滚!老子的大部队马上就来了。”
“还有大部队啊?”那大胡子吃力的站起来,傻乎乎的问道。
“原来这世界上还真的有这么容易就上套的人啊哈哈哈。”裴松心中窃喜,他本以为还要在绕几个弯才能把大胡子带进沟里,没想到他第一个弯就乖乖入套了。
“废他妈话!你见过谁派两个人出来打埋伏的?”裴松强忍住笑,认真的说道。
“这人真是蠢他妈给蠢开门,蠢到家了,你见过谁这样把埋伏提前告诉敌人的?”他心里越想越好笑。
“啊,真有埋伏的啊。”大胡子念叨着,撒腿就跑了。
裴松暗自庆幸,这傻子要是再不跑,他可就忍不住笑场了。
看着大胡子逐渐远去的背影,那个散兵疑惑的问裴松:
“哪里有伏兵啊,我就是从南边来的,我咋没看见?”
“我忽悠他的,怎么你也信了呢?”裴松哭笑不得,“,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的将军,折腾他们一下。”
“折腾?怎么折腾?”散兵还是一脸茫然。
“如果你是主将的话,发现自己大营旁边猫着千军万马,你会怎么办?”裴松问。
“这还用问,肯定是打啊。”散兵答道。
“对啊,他们就会朝这攻来,然后无功而返啊,因为这压根就没什么敌人。这不就是折腾吗。”裴松假装很自信的说道。
“哦,你真聪明。”散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其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样一条漏洞百出的假情报可以骗得了一个将军,就算将军信了那傻子的话,也会先派人侦查再出兵。那一侦查,发现这里啥也没有,不就露馅了吗?他编这个瞎话,一方面是想在人前抖个机灵,另一方面是给自己一个放过那大傻子的理由,他都那么惨了,裴松也不忍心杀他。
但是,这件事情的实际后果大大超出了裴松的预料。
“我们快走吧,一会儿大队人马赶来,我们就逃不掉了。”裴松提醒那个散兵,其实他怕的是一会儿什么人都没来,他被当场揭穿。
“唉,你等一下。”那散兵叫住裴松。
“你知道往泊洲城是哪个方向吗?”她问道。
“泊洲城?那不是还在打仗吗?你上那去干嘛?”裴松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是个逃兵。
“当然是打仗啊。”这个答案对于她来说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哦……泊洲城啊,往东南走,不过现在大路上应该都是敌人,你还是抄小路吧。”裴松回答,他心里挺纳闷的,“真稀奇,这世上还有跑着去见阎王的人啊?”
“谢谢你啊。”散兵转身要走,裴松刚想叫住她,不料她自己回过身来,把裴松吓了一跳。
“差点忘说了,我叫徐文君。”她微笑着说。
在这个瞬间,裴松总算是有机会看清楚她的长相了,她的眉毛粗而浓密,就像拿木炭抹了两下,大眼睛,即使笑起来也黑白分明;她的颧骨略宽,因此显得下巴很尖;鼻梁挺而窄,像是一道分割左右脸的山脉;皮肤即使被火药熏黑了,看起来也明显比男兵细腻。总而言之,她长得很大气,甚至可以说粗犷,与时下流行的“细眉,小眼,瓜子脸”的温婉女子形象大相径庭。
不过裴松倒是很喜欢这种相貌,她的笑容虽谈不上倾国倾城,但却足以令裴松终身难忘。
“哦,我叫裴松,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日后若有机会,必定报答!”裴松语气坚定,即使他认为是再与见不着她了。
“嗯!我拭目以待。”徐文君倒是挺乐观,毫不客气的接受了。
“诶等等,还有一事,”她刚刚转身,又猛一回头。
“这个你还用不用?”她紧紧的握着刚才从裴松那抢来的双管猎枪,问裴松。
“哦,这个啊,你拿去用吧。”裴松见对方没有还的意思,只好答应了。
“谢谢你啊!有缘再见吧!”她欣喜的说道,转眼便消失在了树林尽头。
看着她离开,裴松心里忽然有点空落落的。
“有缘再见。”他念叨着,还是不舍。
“想什么呢,这可是战场啊!”裴松的理智猛然觉醒,抽了他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
他可不想“跑步见阎王”,眼下,应尽快逃离此地。
他思前想后,还是跑去捡了把猎枪,“万一有用呢?”他心里想着。
这个时候,裴松放跑的那个傻子也逃到了敌营,这里原本是裴松所属军队的大营,现在被攻占了,成了雷棘将军的大营。
“将军,外面有个伤兵,他也称遭到了伏击。”雷棘的一个幕僚向他报告。
“又一个?”雷棘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狐疑的看着那名幕僚。
虽然裴松没忽悠他,但之前那个侥幸从徐文君枪下逃脱的士兵,也死心塌地的认为自己是被敌军大部队伏击了,于是他一回营就冲这名幕僚嚷嚷,说有一支敌军伏击了他所属的伙并杀死了他的长官和同袍。
雷棘一开始没有把这当一回事,毕竟只有一个士兵这么空口白牙的说,不足为信。但现在又有一个士兵如此报告,而且还受了伤,这就引起了雷棘的警惕。
“去,先叫三个斥候去看看。”雷棘还有疑虑。
“是。”幕僚转身出了大帐。
“今天真是邪门了,东边有伏兵的话,刚才攻营的时候怎么没出手呢……”雷棘陷入了沉思。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刚才那个幕僚慌慌张张的冲进大帐,对雷棘说:
“将军,斥候们刚出营不久,就在大营南边的小路上发现了一支至少两千人的敌军!”
“至少两千人?”雷棘紧张起来。
“是,斥候只看到一个营两千人的兵力,但却看到了两个营的军旗!”幕僚十分激动。
“而且,其中一面军旗,是‘魁山营’的。”幕僚补充道。
听到这里,一向沉着冷静的老将雷棘脸色煞白,他感到腰间无力,于是赶紧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左手握成空心,撑住沁出冷汗的额头,耳鸣也不期而至,将他从嘈杂的四周隔离开来。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时光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宛若炼狱的另一片战场,如城墙一般厚实的一排排敌人聚集在“魁山营”的军旗下,无所畏惧的穿过层层硝烟,轻易将他所在的部队击溃,并屠戮殆尽。
雷棘当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看到的那血红夕阳下,尸横遍野的光景至今仍令他挥之不去。
“将军……将军……将军!”幕僚的声音将雷棘拽回到现在,大帐中。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幕僚请示道。
“再探!”雷棘声音低沉而不容反驳。
“是。”幕僚只好忧心忡忡的去了,留下沉思的雷棘。
“这怎么可能,‘魁山营’应该早先被派往高地左翼迎击骑兵了,现在不说全军覆没,至少也该损失过半了啊,哪冒出来的两千人?难不成……”雷棘越想越害怕。
其实雷棘派出去的斥候看到的部队的确是‘魁山营’,应该说有一部分是。‘魁山营’与‘龙山营’在左翼迎击了两千骑兵之后的确损失过半,‘龙山营’剩余的一千人在赵错的带领下前去攻营,而‘魁山营’领军何魁则领着残军朝南面的泊洲城去了,为了避免途中与敌遭遇以保存战斗力,他们躲进树林在小路上行军,结果在失守的大营以南约四里处遇见了七百多攻营失败的‘龙山营’官兵,他们的主帅赵错在撤退中失踪,而且军旗也丢失了。因此,何魁决定将他们临时补充进自己的‘魁山营’,就在原地整编的时候,雷棘的斥候到了,他们躲在一旁树后看到了大约两千人(实际只有一千八百多人)的队伍,和迎风飘扬的‘魁山营’军旗。
“报!禀将军,他们朝南开进了!”这次斥候直接向雷棘汇报了这一情况,可见事态紧急。
“朝南?他们到什么地方了?”雷棘示意斥候到地图前。
“这里,距离大营将近四里。”斥候指着地图上泊洲城与大营之见一处树林。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雷棘的右手托起下巴,开始捻他那并不存在的胡须。
由于南面树林里突然出现的敌军,由东面返回的自称遭到伏击的伤兵,以及他内心深处对于‘魁山营’的恐惧,此次雷棘对形势的分析出了差错。他认为,自三天前交战开始时,他们就低估了敌军规模,敌军总兵力应该有将近三万人而不是一直认为的两万,其中一万人去守卫南面的泊洲城,一万人参与今天在背面石墙和高地爆发的野战,并假装放弃大营,诱敌深入;至于剩下的那一万人,雷棘认为,他们此时应该埋伏在东南一带的树林内构成一道切断围攻泊洲城与北面占据大营的部队联系的弧形战线。
雷棘拿起炭笔,在地图东南面的树林内做了一道新月形的记号,恰巧,之前那名幕僚进来了。
“将军,这是……”幕僚不解。
“这是敌军在林子里布下的天罗地网,就等着你我往上撞呢!”雷棘恶狠狠的说。
幕僚上前仔细一看,惊叹道:
“这莫非是要把我们跟围城军一分为二再逐个击破?”
“算你聪明。不过他们肯定怎么也想不到,我会看穿他们的诡计。”雷棘露出了自负的微笑,其实他正毛焦火辣,根本没有自我陶醉的闲心。他笑无非是想抚慰一旁慌张的幕僚,毕竟是一军主将,要是他都慌了,士气就垮了。
“北面的炮队和步兵现在离这里还有多远?”雷棘问。
“半小时前报,距此还有四里。”幕僚回答。
“还有他妈四里!”雷棘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几个字,即使是故作镇定的他此刻也有些按捺不住。
“总共就五六里地,就是一群王八也不该这么慢吧?”雷棘稍微冷静了一点,责问道。
“将军,炮队没有足够的牲口拉炮,走不快,步兵营又不敢丢下炮兵,所以只走了一里。”幕僚回答。
“好吧,看来只能这样了。”不愧是老将,雷棘迅速想出了一条妙计。
“令炮队停止前进,架好大炮,对准东边,朝最远处射击。”雷棘命令。
“可是我军射程最远的大炮也只能打四里远啊,这只能勉强够到敌军阵地外围啊。”幕僚不解。
“不急,听我说完,同时命令南面围城军向西北方向撤退,尽量避开树林。”雷棘继续说道。
“卑职明白了,您这是声东击西啊。将军高明!”幕僚说。
“先别急着拍马屁,我们现在就向北方撤退,离开前烧毁这里!”雷棘下完最后一道命令。
“是!”幕僚转身出去,一溜小跑。
那天傍晚,何魁率领的部队在树林里听见了北面传来的隆隆炮声,他们完全不知道这是在攻击谁,或许是先前下落不明的“崤山营”和“鹿山营”迂回奇袭了敌军炮兵阵地?有人这样猜想,这也许是现阶段最合乎逻辑的解释了。
但无论如何,当他们赶到泊洲城外时,围城的敌军已经全部撤走了,泊洲城安全了。
至于裴松,他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隆隆炮声,但他完全不知道这是由自己的一句戏言间接造成的,他早早的踏上了逃亡之旅,并已经向东南方向跑了五里地了。
“但愿她能安然无恙。”裴松衷心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