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女人

小巷子都有故事,同时住着的几户人家,即使没点血缘关系,来的时候也有先后,毕竟城里的巷子没有新的,住里头的大概都有三代,每户人家里都有老人被抬出巷口的时候,到那时,巷子里面的人都会至少站在自家门口看看,于是有了一同见目睹的事情,每户人家间的感情便有可以够得到的东西可以寻思。

阳光在每天刚开始出现的地方出现,像巷子里刚来几个月的那群女人一样,老高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才来半月。但是他早起,早起的人相对清醒,记得比较多,不经意就留意到周遭的东西。

那些女人不是本地人,虽然在南方的夏天,脸上还是有北风沙刮过的那种深红,都说北方人不怕冷,可能也是习惯,习惯一坐下一有空就织毛衣,也没见过他们手上、或者放在青石板上面几团毛线的几种光鲜的颜色,在她们自己身上出现过,可能是把它织到未来更鲜艳的日子里。

反正这算种不坏的习惯,每天做着大概同样的动作,没太多的变化和起伏的话,生活才能感觉比较安稳,大概是那个时辰打在她们身上的阳光,连温度都好像是一样的,当然除却在冬季来的那天早上的寒风,她们大概不大会感觉到,每天的温度不止随着日历上的节气变化着,还随着她们手上来回摆弄的动作,流向下一个地方。

巷口的门不大,比巷子里面的每户人家的大门稍大一点,四根花岗岩柱垒起来,构造简单的像一推就倒,当然随年月老去的日子在柱上的坑洼留了痕迹,于是路过也留意到的人都很恭敬,没敢去推它,于是它就一直在那里,被默认着立在那里。可能路过的人甚至都不知道那是道什么门,当然那群女人是知道的,每天早上都在那守着,坐在接门的那几根躺着的石柱上。

老高当然想进去看看,俩星期前就想了。他学着隔街对面单位楼下守夜大爷的姿势,单手靠着后腰,向巷口,像散步一样慢慢地走,阳光从巷口那扇石门洞里穿过,正好打在老高身板上,已经是早上热烈的时候,眼睛对着阳光只能半睁,只能来回地看地上才敢往前迈步,他稍微侧身径直地踱着,有只脚踢到门第便放下停下了,眼睛用力往里瞅了一眼便落到了那个最近门那个女人的身上。

那女人的眼神没有理他,老高着急了一下,把另外一只手搭在背后的那只手上,嘴里嘀咕着,那音量也只到能自己听到的份上。他又瞥了下那女人的脸,虽然有着北方人的高原红,但是颧骨到眼窝最容易长皱纹的地方,还是看得出是有盖点红粉在上面,老高没见过这年纪还这么讲究的女人,木讷了下,这时那女人发现了老高的眼光,抬头瞥了一眼,又垂下去,像是带着手套的中年女工在流水线看着那些长得差不多的半成品时的眼光,那样地冷漠。老高感觉被冷落,即使本来就没怎么指望过,巷口刮过一阵穿巷的风。

一男的穿着上面还沾点水泥灰的工作服,把电瓶车一熄就靠在巷口外的墙上,感觉不是这里的人,一下子就经过老高身边,步伐娴熟地往巷子深处走。那女人抬头看了下,把手上的毛线打了结用牙齿咬断,声儿比琴弦断了时候闷得多。女人也尾随着进了巷子深处,两声木门咯吱关上的声音很干脆。

那只的母猫从巷子里冲了出,看见老高便停了一下,又加速跨过地上在风中发抖的线团,加速地冲了出去,它怀孕了。

下老高又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一个人往外看,顺着他的眼神而去,草木错乱,风雨不断,的确很好看。

雨已经下了一个星期,城里的雨特别的吵,好像城市就不适合下雨似的,水刚来的时候,那声音简直让人感觉到兵荒马乱,夜里奚奚落落的流水声,是那无尽的黑色发出来的,夜就变长了,即使那本来就像快死的老人的呼吸一样的短促无力。的确,雨不会不适合这里,它在哪里都合适,只管落下来就行,姿态怎样都合适,那不适合的是什么。

在老高走神的时候,雨还在下,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周遭的声音又回来了,甚至让人感觉周围声响变大了,又让他更加明晰他身处的当下,屁股下的门第,手里的烟头,鞋头湿透的军鞋,眼前急驶而过的轮胎瞬间溅起,又很快落下,融化在雨水里面的黄泥湯。

街上的车马在这环境里没有声响,都自顾自的来去,毕竟这太猛烈,没有什么行走的姿态和会面的和善可言,只有向上抵抗的雨伞在礼貌地收合,交错来往的雨鞋在自如地行进。

小哥已经一个星期没来,路对面的靠墙的地方,这时候更显得不适合练摊,连天的雨水,没有洗掉路面上几年来銹铁磨砺时留下的黑红道道,一道一道,一道一道,工整的像张规划图,被刚刚汇聚灰黑色的水流,不断地淹没,又出现,又淹没,又出现。

雨稍微变细,这时,楼上的小提琴传来欢快的旋律,但是断断续续,那个女人咯吱咯吱的走过,露出的红袜子贴在脚踝上,也的确很好看,只是那些柔美的鞋跟,也不顾场合地踩踏着,踩踏着地上破碎的水花,水花也混着黄泥淹没了它,也淹没了眼睛,恍惚之间,老高突然记起来,那个收潲水的姑娘都已经走了两个月了。

楼上的琴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应该是在别人想别的东西、没留意的时候停的,只是忘了留意它怎么收尾,没什么大不了,有点可惜而已。

雨后天有点闷热,后来来点风的时候,风干了地面之后,自然变得清爽,人们也爱出来走动。

巷口那些石板总是最慢风干,上面的青苔想留在水汽,石板就一直湿漉漉的,等青苔从暗绿变成草青色,就证明他们都吸饱了水,自在地随阵阵清风颤动,当然常年不变颜色的,还是那些长在墙根下水沟旁的蕨类植物,只有三四根,有时多的时候是七八根,但常年只有三四根在坚挺,数目不多,长势凌乱,说明不是人为的,即使水沟边水汽变化不定,光照也得看天,尘土也覆盖在上面,它们却绿得很合适。

巷子里的房子不是不大,而是大多长而窄,因为建造的时候有先后,墙体的不连贯,虽然相互靠着,还是看得出哪里是我的房子,哪里是人家的房子,哪里是一户人家。这很像邻里关系,虽然靠的很近,一猫一狗,一砖一瓦,也可以分的很清楚,也可以不分。

反而水沟是特例,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面倒,当然最好都留点心,因为每户人家都希望对方倒东西的时候留点心,自然也会反过来想。东西可以分的很清楚,但是人会说话,也会送东西,说点冷暖的东西,给点冷暖的东西,对方自然也会感觉到冷暖。

久而久之,大家的温度都差不多的时候,巷子里面的人气也就升起来了,自然就感觉到温暖,大家都差不多,于是人都变成巷子里的人了,孩子也变成巷子里的孩子,可以结伴玩耍,结伴去水沟旁边,脱个裤子瞄准那些墙根上青苔和干裂的墙壁,用力地撒尿,开心地吹口哨。

住了三年以上的邻居一般就可以知道底细,老高是这么想的,有时也不用那么长的时间。那几个姑娘不像本地人,本地人才看的出来不像本地人是什么模样,他们一整天倒在巷口那里织毛衣,不工作靠什么活下去。

后来那天那个骑自行车的人有来了之后,又匆匆地走出去,每次都低着头,边走边别着他领口的纽扣,老高这才猜个八九。等冬天过去之后,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了,老高就清楚了。

其实刚开始没太多人清楚的时候,心里也会慌张,等到大多数人多清楚的时候,即便没有说地明了,于人于己也就不足以去张扬,便在心里和言语上形成某种默契,这时,这群女人,才算是真正融入了这草木,这人气,这地方。

她们几乎是早上起的最早的人,可能是作息习惯了北方的日照时间,老高每每早起悠悠走到水沟边,拿着塑料杯漱口的时候,一抬头,一准看到至少有一个大姐停在巷口,坐在石板上倚靠着墙,稍微正对着太阳,即使这时太阳不毒,也会让眼睛睁不开,阳光下那姑娘原本臃肿的身体,线条变得模糊了,看不出线条在哪里。

后来才知道,一定要有人那么早就守在那里,好让来的人不落空,让想来的人有个盼头。

清晨时,什么都会醒过来 ,即便身体困倦,强烈的光也会把身体逼活,什么都是旺盛的,对外的,舒展的,等待宣泄的,即使看上去像已经过了气盛年岁的人,心里还是想着狂躁一把,一把完了,气血积攒足够以后,再来一把。

大概天气还不错的时候,在固定的时候会来固定的人,每一次的神情气色大都一样,压抑着的焦急,颜面冷峻而内在热烈,即便是常客也如此,这恐怕是上苍给予生灵最好的,也是最必要的能力,它才是最大的生产力,生产的对象是自身延续的灯火,还好材料看起来取之不尽,而每到用时方恨少,当然也没有感觉足够的时候。

女人总是扮演娇弱的角色,每每来人,总是欲笑又止,上前一两步前去相迎,又做退却姿态以示勾引,屡试不爽,即便不成事,也能在来去之中得到最原始的喜悦,它会由内而外地,而且不能自拔地涌动。即便不大懂其中味道,老高至少越来越明白,钱虽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有用的,所用之处之广泛,在老高眼里,至少目前是找不到用不到的地方。

来的人,有的足以称为年迈,也有的,老高甚至怀疑,他们应该还停留在不懂而求教的阶段。甚至穿着也甚为不同,油亮的皮鞋加之一身半打领带的西装,没有特别讲究的头发散落在额头上。

这对短命眷侣分分合合,拉拉扯扯,一前一后地就进了门去,半晌过去,又精神抖擞地阖上偏门,脸上再无油色,疾步往自家走去。姑娘自然熟能生巧,紧跟其后地信步而出,准备好好脸色,半抬头地用眼睛等着人来,等着有人目光相对,要是又来去有意,便又足以忙活一阵了。

有天晚上,一个个头不足以像个大人的青年,脚步迟疑又急促地拐进巷子,月色微明,老高稍微认出那一身蓝白制服,可是这一带没有学校。青年没敲门就信手推开门,门就让开足够侧身而过的距离,那人进去之后门立马关上了。

一阵嘈杂的人声,让原本不大的屋子变更小,老高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是听得出是他们是同一水土养出来的人,姑娘的声音比平日里都尖锐,字字利落,每一停顿都足以划中人心,要是人在他面前,势必伤痕累累,早含胸哈腰着低下了头,不敢看对面的眼睛。

又一阵宣泄之后,是一阵铁门锁上的闷响。

月色已经没有,夜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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