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在一个白天相处融洽,夜晚寂静无声小村庄里,一切值得留恋的旧记忆,还在一间间白墙瓦的老房子里。我们这一代人,上一代人,甚至更上一代人,曾经一起住在这里,有彼此的记忆和入土的深深怀念。
顺应时代的变化,我们甘愿奉献这些记忆里的物品。
一条不太干净的小河仍旧在外面,歌唱古老的童谣。破烂的船,停靠在岸边,再也没有驶出过这条小河。夜晚空中闪烁着的星星,若隐若现,像无数双开始困倦的眼睛,它们要闭眼,安然入梦。
我是个幼稚且不成熟的人,这个我生长的村庄,当所有人正在为签不签字,为能分到多少套房子?为能拿到多少钱?而争执不休时,只有我是个怪人,我在难过。
记忆里的居所,赖以生存的坏境安排到了天堂,因为它不管样子贫富贵贱,只要曾给我们带来无限美好的期许,它一定也会有个好去处。只不过在我们眼前是透明的。
我们和它说了平生最郑重的一句再见,还好我们尚且来得及挥手告别。
离去以后,我们需要寻找到一个新的地方,认识新的面孔,然后结交一群新的朋友,几个月后已经若无其事,熟到一起可以约出去,吃饭逛街的地步。我们构建新的记忆,将旧的记忆更妥善地珍藏。
时间很无情,很冷酷,它把人的伤口挖得很深,不住地淌血。也即使喂一剂新药,不能治愈伤痕,却能麻痹这种痛苦。现在,我还是比较清晰地记得这种疼痛的声音,它在脑海里徘徊成几个小场景,关于发生不久前的几段回忆……
他们有人说:“习惯了就好。”
她们有人说:“你想太多了。”
长辈们说:“有新房子住,不好吗?”
我看着身上这件已经穿了三个冬天的外套,再看看她身上昨天新买的衣服,我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走开了。
在绝大部分人眼里,旧的东西可以轻易丢弃,丢弃以后,还可以去寻找新的。但他们似乎忘记了,世界上没有一件常新的东西。新的东西也会变旧,旧的东西就轻易归纳到不要的垃圾里。
我们家院子里以前种着一片竹子,养着几只兔子,还有几棵银杏树,很小的时候,我就仰望着大树,仰望它的高度,仰望我不断成长的岁月。当我真的足够懂事的时候,银杏树们已经换作了金钱,贴补家用。只留下一个接一个落满哭泣时,颤抖时飘下的叶子。这几个填不满的树洞,成了我少年时最初的忧伤。
时间是不止的,它不止让人成长,它还让人学会放手,学会走远的背影。
似乎一个人只有越孤单的时候,他才是足够坚强的。
这个冬天,已经决定好明年这个村庄的命运,它必须消失,我的脚步也将消失,我的背影也将永远逗留远方,回不来这个最初的故乡了。
就像人生的两个断点,总有一个是将不复存在的,被销毁的。
遗憾是思念的一杯毒药,记忆是牵盼心中停不住的眼泪。
当时间愈发历久弥新以后,在一个我又习惯的新地方,偶尔会在夜晚恍如白昼的灯街外头,突然被膨胀袭来的旧记忆惊醒,然后不知所措地流眼泪。我坦白地告诉自己,那个故乡真的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