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说:“你要低调。”
我回家后,老爹很认真地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这大概也是第一次,老爹说我要低调。
老爹是一个本分的老农民, 读过几年书,却早早就辍学干活了。老爹没修过几年学,在年轻时候走南闯北,当过木匠,干过建筑队,装修、厨子……老爹似乎很多事都懂一些。虽然他现在又做起了生意,可老爹始终是个农民。
老爹要我低调,虽然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从小,老爹就告诉我,我身为一个男人,以后要为家里长门风。和大多乡邻一样,老爹爱“炫耀”。小时候,我总是仰起脸瞪着眼看他们的攀比,比播种、比粮食收成、比收入、比花销……比东比西,也会顺带把我们这些小孩儿扯两句。很多家长理短都被他们比了出来。然后他们都端着碗各回各家,在被窝里细数差距。老爹很爱夸耀自己。我经常能听到老爹扯着大嗓门扯自己去过多少多少的地方,对国家大事、私家小事也总能扯出几句很有道理的见解。他偶尔也会把我的奖状和成绩当成他的夸耀资本。
老爹可能从来没听说过“韬光养晦”这个词。老爹从不看书,只爱看新闻。他可能不知道什么孔孟君子之道。老爹只去过一次夫子庙,是为了我的高考祈福,也只是碰巧看到别人拜庙。也许是他们那一辈的老实中透露的一丝狡黠,老爹认为平淡就是莫大的幸福。抱着宁少一事而不多一事的态度,除了自己的事,老爹很少讲别家的事挂上嘴边,就不必说心里了。哪怕对我也是如此。老爹很少跟我通电话。大概是性格相仿的缘故,我和老爹很少能聊上几句。有时,我真的想他了,也只是能多问候他两句便听见嘟得挂电话音。大概是半辈子走南闯北养的习惯,老爹不会矫情。而对他来说,我的没消息,可能就是不错的消息。
老爹不太耐烦多事,可在农村,最不缺的就是事。各种喜丧和酒聚、牌场琐事弥漫在方圆几十里的空气里。有人在的地方就有规矩,而规矩的背后不只是亲近,更多的是面子、排场。老爹总是觉得那些都是一家人幸福与否的标识,所以总在外面表现得阖家欢乐。老爹总说:“这叫门风。”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一户家庭会不会被尊重的象征吧。 只是每牵扯到所谓彩礼,老爹就同周围的人一样,不高一分,不低一毫。不管两家多么合伙儿,还是一般,甚至并不亲近,只要辈数在那,老爹都一般看待。那时小,我总觉得稀奇。后来,我也渐渐懂了。
老爹不抽烟,很少喝酒,不打牌,脾气却很臭。他经常会念叨着一件小小的高兴事,挂着满足的笑容去忙活。每天安安稳稳的生活,是老爹最大的期盼。现实却是,家里总会有崩现很多各种各样的麻烦。可他还是会乐呵呵的,虽然眉头在夜里会拧得很紧,睡得也会很轻。老爹念叨过:“他这一辈子,过一天算一天。等到我安稳下来就开个小茶馆,没事下象棋去。”这好像是我记住的,为数不多的他的心里话。
我是很骄傲地当了老爹的儿子,却意外有着一颗不安份的心。我总想尝试一些没有做过的事,总觉得这样才是不亏的人生。最近我很想把头发烫起来,并染个色,于是就问了老爹。他的眉头拧巴在了一起。
“不能,你瞅瞅谁正上学烫头发,那是下学的人干得事。”
“我就是想试一下,过两年真毕业了我就成小平头了。”
“不行,你要是回家,人家一看会说的。”
我突然有点生气了,咕哝了一句。 老爹看了我许久,松开了眉头说:“你要低调些。” 我有些头懵,反驳了他:“我很低调的。在学校我尽量不和女生说话,远离活动,尽量不聚会喝酒。我在很努力让人不注意到我。”
老爹突然笑了我一下,又很认真地说:“你那不是低调,而且这也只怪你,不怨别人。”我很诧异老爹异样的回答,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过了许久,我说:“我说不过你。”老爹看了我许久,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也管不了你,你随便吧。”
我竟默然无言。老爹起身去忙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发呆。我好像一直都不是个听话的好儿子。我一直与老爹无甚交流,也是第一次他口中听到“低调”这个词。
烫发的事,我没再和老爹提“低调”这两个字在我脑海里盘旋了许久。我突然想起来一句经常被高中老师挂在嘴边的话,“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老爹不会说出这么文邹邹的话。他的“低调”,是他四处奔波多年的经验凝聚。而他很少对我详谈自己的过往,却愿意说他信奉的真理。
我该不该低调?即使查了百度,我也没有弄懂这个道理。虽然我一直认为我做的很多事与别人无关。而老爹的话,却是挂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