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乖乖就是下雪的时候去的。
小时候奶奶总是抱着我坐在小土屋门口,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一大一小。
奶奶会趁着天还明朗,抓紧织几针给我过冬的小棉鞋,阳光融在红毛线里,暖得刺眼。我也就窝在奶奶怀中,胖乎乎的小手不老实地抓乱剩下的毛线。
奶奶也不恼,轻轻拍着我的小脑袋,嘴里唱起“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我也就跟着唱,却总也听不清后面的歌词,只好一直重复“小兔子乖乖,小兔子乖乖”。
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只小兔子,反正歌儿唱完,天就黑了,小棉鞋还没织好,饥肠辘辘的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捡起线团,冲着太阳落下的地方奶声奶气地喊上一句“收工啦”,于是奶奶就笑着收拾东西,拎起小板凳牵着我回家。
就这样,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这首歌只有一句,而“乖乖”就应该是那只小兔子的名字,所以我也固执地叫它乖乖。
乖乖来到我家后,我每天放学连书包都来不及扔下,就飞奔到它的小纸房子跟前,给它喂食,看它有没有把房间弄得一团糟。
我常常看着它的小眼睛发呆,看着它的小牙齿傻笑,它的毛柔软温暖,我喜欢抱着它,就像奶奶抱着我。我也会唱起那首歌,依旧只会第一句。
天气转冷了,乖乖的身体状况好像不如以前了,我开始担心柔软的白毛不足以御寒,于是我翻箱倒柜地找了几块厚棉布,准备给它织成小被子,一边织就一边想起奶奶,奶奶的手可真巧啊,能把衣服鞋子织得这么漂亮,可怎么到我手里,这针线就变得如此调皮不听话了呢?
这样想着,冬天就来了,雪匿了脚步,悄无声息地降下来了。乖乖只能凑合盖着我那并未完工,针脚歪七扭八的手工小棉被,终究还是没能捱过去。
它走的那晚,我正好不在家,第二天一早,爸爸给我打电话,我平淡地“哦”了一句,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和乖乖一样白呢,我小声说。
那年冬天真冷啊,每每想起我都懊悔,要不是我捣乱,我就该穿上那双新棉鞋了,这样也就不会那么冷了吧。
来不及回家看一眼乖乖,我就得背着书包去上学,一上午都在看着窗外。第一场雪,美得让人直想哭鼻子。
看到它时,它已经僵硬了,不再柔软不再温暖了。太阳出来了,积雪融化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阳光洒在它的毛发上,红得刺眼,就像那双新棉鞋。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感知死亡。我是难过的,奶奶走时我都没有这么难过,妈妈说,奶奶睡着了,我就一直等着奶奶醒来,后来慢慢知道奶奶再也醒不过来,也就很平静地接受了。有时也会想她,想了就抱着乖乖唱小兔子。
我葬了乖乖,用雪盖住了它,和它一样洁白的雪。
奶奶,乖乖下去陪你了,以后你就可以抱着它了,就像抱着我一样,那没织完的小棉鞋就别织了,织久了眼睛会看不清的。
落雪不冷,麦盖三层被。能不能给我的乖乖也盖一床呢,它还要陪奶奶呢。
只有我一个人了。“小兔子乖乖,小兔子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