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小
文、楠央
一只灰色的小狗从一边的路口走进人群。它来到一根柱子旁边,半蹲着身子,警觉地四处望了一阵,顺后拉出了一滩血。
大约二十几个人从它的身边走过,但谁都没有停下脚步。排便结束,它刚要离去,却因为虚弱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又有十几人从它身边走过,他们终于看了一眼,却是纷纷避过。
它的身体还在起伏。虽然很微弱,但它还活着。卑微且渺小。
对面马路上,一个女孩发现了那只小狗于是停下了脚步。她的脸色很苍白,扎着两根辫子,人很娇小瘦弱,穿着一套脏兮兮的衣服,大约五到六岁的样子。她歪着头看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跑到了对面,钻进菜市场里。
人潮涌动,不知过了多久,那只小狗终于爬起。只见它垂着头,步履蹒跚地来到排水沟。此刻它正低下头伸出舌头,贪婪的喝着不知道哪里排出来的,黑色的漂着些许油脂的水。这些脏水,可以让它活过今天,但指不定那天就会成为取走它性命的凶手。
下午三四点左右的新格路正是一天最拥堵的时候。这里远离城市,是一个偏远地区的小镇。这个镇上面就这里一个菜市场,一条主干道。为数不多的几个超市,以及唯一一条步行街都在这条道路上。
一波接一波的人带着各自的目的来到这里。就连住在很远的人也骑着电瓶,或是开着车子过来。他们将电瓶停在人行道上,停满了就停到自行车道上。空间对他们而言是用之不尽的,他们总能见缝插针将车停好。不管那里会不会挡别人的道。
菜市场门口,那个小女孩跟着两个小男孩一起从菜市场走出来。他们每个人的怀里都抱着一些蔬菜。为首的那个小男孩他穿一件白绿相间的短袖T恤衫,胸口,肚子那一块已经脏的一塌糊涂,全是淡棕色的污渍。露在袖口外面的手臂和脸一样都是黑乎乎的,好似煤炭。
他们将那些被人丢弃的,有些腐烂的,一些菜的边角料一个个捡拾起来,抱在怀里。他们面带着微笑,全然不嫌弃那些在常人眼里已经不能吃的食材,是什么,味道如何,外貌如何。这些对他们已经不重要,只要能温饱,不挨饿度过着一天就是最大的成就。
人潮依旧拥在那里,小女孩抬头望去,只感觉夕阳都被高大的大人们尽数遮去,没留给他们一丝光亮。他们就像是人海里一块礁石,无数双腿从他们两侧走过,所有人都面朝前方,脸上神情麻木而统一的向着各自的目标走去。即使偶尔撞倒了他们也毫不在意,因为他们的脚步从来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而放慢。哪里来的野孩子啊。他们通常会这样说,好像责任不在他们身上一样。
孩子们抱紧了怀里的食物,先前几次的教训教会了他们,他们害怕突然的一个巨浪,会把他们好不容易收集到的晚饭冲进人海里,再次回到肮脏的地面上任人践踏,如同他们一样。他们一步一步的小心前行,以三人中身体比较健硕的一个小男孩为头,黑炭一般的小男孩在中间,小姑娘排在最后,有序缓慢的挤出人群。
离这里千米开外,有一处停工的工地。那里的房子刚刚开始修建就因为资金短缺而没有继续建造下去,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如同被秃鹰叼噬过后的残骸。这里是整个小镇最偏僻的地方,更是流浪汉们躲藏,居住的理想场所。但由于最近早晚温差过大,许多在这里暂居的流浪汉们都换了一个更能挡风避雨,抵御夜晚寒冷的去处。所以小女孩和三个小男孩们才能“幸运”地住进去。
以往,他们都是住在桥下或者一些弄堂的角落处。除他们之外基本很少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就像老鼠一般,隐匿于阴暗处。这种情况已经维持了一个多月,他们对于如何在社会生存也已逐步摸到门路,并知晓了不止一种生存的方法。比如谎言,暴力掠夺和偷窃,他们也曾多次经历过。
路上,一大片绿油油的草从贴着道路绵延而去,不知通向何处。一辆辆电动车呼啸着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快速转动的车轮卷起漫天灰尘呛的小女孩一阵咳嗽。一种病态的绯红从她的双颊升起,爬上脸庞。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来往的车子也慢慢少了。再过不久,他们就要到达工地。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离工地还有一段距离,带头的男孩就已经瞧见了从工地升腾的缕缕浓烟。他转过身催促其余两名伙伴,三人一起加快了步伐往工地走去。
工地的四周其实还有十几户住户,都是些年时已高的老人们和一些不愿出去上班,游手好闲啃老的年轻人。一行人抱着蔬菜一一路过他们,他们也只当没有看见。一家小超市里广播正巧插播到一则紧急情况。大风黄色预警。老板听完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边接着望向门外,刚好看到三个小孩从门口走过。忽然有个念头,但随即被客人的结账要求给打发到九霄云外。
工厂的门已经绣了,当他们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声响。一个体格,身高都比进来三人健壮的男孩听到动静从屋内走了出去。他穿着一件破烂的黑色外套,短发。看上去是四人里年龄最大的孩子。他看到三人怀里的蔬菜,大笑起来。看来今天能吃一顿饱饭。
锅内,不知那里来的残羹剩饭已经在快熟了。那口小锅是被逼无奈之下在一家超市里偷的,还好他跑的快,超市里的人也没怎么死命追。他招呼着三人,赶紧将菜清理一下给他。顺后接过几人的蔬菜用力撕碎,丢进锅内。过不了多久,这些没人要的食材混合在一起竟然也产生了阵阵香气,勾引着四个人的味蕾。
一只黑乎乎的小手忽然伸进锅内抓起吃的就往嘴里塞,显然还太烫,他刚放进嘴里就一下子吐了出来,捧在手里拼命的吹气。其余三人也不敢懈怠,顿时你争我抢,不相上下。
晚饭很快就吃完了,天也已经完全漆黑。工厂内一片寂静,唯有火烧树叶发出轻微的声响。风呼呼的吹着,使得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四个孩子相互依偎紧紧抱在一起,靠的离火堆更近了。
大风不依不饶,从房子裸露的窗户,房门,以及空隙处钻进。它异常凶猛,几次三番的将给予他们些许温暖的火苗吹灭。小女孩已经冷的发抖了,最大的那个孩子感觉到了她的颤抖,于是将自己破烂的外衣脱掉裹在了她身上,希望能让她暖和一点。其余三个孩子都已经进入了梦里,他们睡姿统一,像是婴儿在母亲肚子里的模样,蜷缩成一团。可他却睡不着了。失去外套后他更加彻底的感受到了夜晚的寒冷与无情。火苗摇曳,忽大忽小,扭动着身姿像是在狂风中舞蹈。他轻轻坐起身子,将压在砖头下面的野草放进火堆里。火又旺了些许。
风呼啸着,怒吼着。无孔不入,无处不在。誓要将那火苗再度掐灭,永不燃起。它痴迷于炫耀自己的蛮力,将一切未扎根的东西尽数吹起抛向空中。男孩看了看两边熟睡的弟弟妹妹们,摸了摸他们的手掌。这种温度,他很熟悉。那是一天放学回家后,触摸躺在床上的母亲时所感受到的温度。冰冷刺骨。随后他才从喝的已经不省人事的父亲那里知道这种温度背后的含义。而现在,死神的镰刀已经悄悄架在他们的脖子上。火又一次被吹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