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江南,燕燕温柔,莺莺娇软,民风纯朴,鱼米之乡。
金陵,文人荟萃,诗酒风流,舞台歌榭、书坊画院,鳞次栉比。
而如今,昔日繁华不再,却依旧恬淡宁静。草长莺飞时节,江南温暖湿润的土地上,一株黄色花朵沐浴阳光而盛放,耀眼醒目。
凤凰草,亦名望江南,耐寒性差,脆弱易折,喜温润之地。凤凰草放,可曾听见荡涤千年的一声叹息?望江南,魂兮归江南。
钟隐:世上如侬有几人?
春风习习,江水潺潺。
白衣胜雪的少年,驾着扁舟,漫兴垂钓。两岸桃树李树,正值时节,桃红李白,争奇斗妍。少年兴起,用钓竿挑起水珠以自娱,一时间竟似漫天飞雪。
水中渚,花满盈。
待到少年倦时便将小舟停靠在花团锦簇的小洲边,开启尘封美酒,自斟自饮。水波浩荡无涯,晕出一抹残阳,几只白鹭哑哑飞向遥远未知的天际。
醒来之时,少年的嘴角依旧噙着一弧不自觉的微笑。金黄满目,珠帘依旧。亭台楼阁黑影重重,犹如鬼魅。厚重的禁忌氛围,似利爪生生的扼住了人的喉咙。纵有金银万贯,锦衣玉食,如此压抑的氛围仍让人心顿觉寒凉。
“终究只是一宿梦啊!”少年忍不住一声叹息。
几时起,几时起有了这般憧憬,又几时起每每念及此景便黯然神伤。
兄长弘茂,天资聪颖,善歌诗,格调清雅有古人之气。十四岁时便有所作为,协助父皇处理朝政,封为安乐公。朝廷里的官员,认为长兄弘翼为人刚果,对之多有忌惮,因而都倾向于较为温和的弘茂。弘翼对此颇为不安,对弘茂心生厌恶。可惜,天不怜才子,弘茂年纪轻轻便离去。悲乎!
犹记幼年时同观秀丽山水之色,泛小舟于碧池之上,嬉戏于亭榭之中,但如今只剩记忆空城,兴致不复。
长兄弘翼不比往昔,断不是昔日爱惜弟弟的亲切兄长,每望及弘翼眼中燃烧的帝位欲望,便更心生愤恨。恨出生帝王之家,奈何亲情终究化成猜忌野心,逐渐失了天真纯净。帝王之家,也并不比平民庶人生活来的自在。墙外之人可曾知晓,囚困于笼中的金丝雀的悲哀呢?金丝雀的志愿在烟波江上的垂钓人,金丝雀愿舍弃繁华温软锦衣玉食的生活,金丝雀愿自得其所的安居江南秀山丽水之中,煮蟹下酒,诗画人生。
可惜,恰如梦境,这些幻想终究被时间磨平,淹没于长河中。
“郡公,内供奉卫贤求见。”
“请他进来吧。”
少年收起愁容,满心期待的等着与卫贤的会面。这卫贤,乃长安人士,长于作画,擅长描画楼阁亭台人物肖像。少年从嘉虽出身帝王之家,但对书画赋诗之事颇为上心,故迫切的想要见见这位内供奉。
但见来人躬身而立,行完礼后便从身后拿出一纸卷轴上呈安定郡公。从嘉大喜,忙命人打开画轴。卫贤称此作,名《春江钓叟图》。
画轴缓缓铺展开来,两岸桃红李白之色晕染了边际,中间江水澄澈如镜。江中小渚,簇拥着馨香小花,安逸恬淡。从嘉大惊,这画轴所绘竟与昨夜梦境十分相似,一时诗兴大发。便提笔在卷轴上题诗两首,以《渔夫》为题: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字题罢,从嘉却有些失神。史书载,周武王天生骈齿,舜帝姚重华、西楚霸王项羽生有重瞳。从嘉虽对帝位不上心,但祸从相生。六皇子安定郡公从嘉,广额丰颊,骈齿,一目重瞳,分明帝王之相。从嘉年少聪慧,仁德有雅兴,擅长文辞,工于书画,通晓音律,长兄弘翼本就因其外貌而对他心生厌恶,加之其文人性情更似得元宗真传,故对其防范备至。
不久前,长兄弘翼为了帝位设法毒死了皇叔,终于得到太子之位。此事风波已过,但长兄弘翼却总忧心,怕自己太子之位不保,对有可能继任帝位者都颇有猜疑,从嘉自是太子弘翼继弘茂和皇叔之后第一心头大患。
“但愿大哥弘翼吟罢此诗,能知我心意。王位于我,不过是负累。我所看重的,不过是幼年时依偎在祖父膝前摇头晃脑背诵典籍的时光,不过是昔年与兄弟姐妹们在这楼台水榭击节而歌的快乐。但愿大哥能懂,宫廷帝位不是天庭,而是泥犁。欲望使人失去自我,迷失初衷。”少年拂衣,慨然而叹,落寞的静立在琼楼之中。
是夜,夜凉,少年倚阑干而立,独望长空。
而此刻,历史的宽袍大袖也如同悲心悯人的隐士高人,静观这场乱世,数尽兴亡之恨。
从嘉:重按霓裳歌遍彻。
想来也觉可笑,短短几年间,江南国土就生大变。江北数十郡均割让北周,南唐下令去帝号,称国主,以周年号为年号。物不是人亦非。当初最热衷皇位并为此迷失本性的文献太子,终究因为毒杀皇叔的愧疚而薨。而最不愿登上国主之位的从嘉,也不得不在群臣的力谏下主持朝政。所谓事与愿违,从嘉虽然刻骨地绝望于今生今世自己与生性中的自己的疏离,却也只能幻想在某一个不可考的世纪,从嘉,和天性中的那个真正的从嘉在一条真正地属于他的道路上,并肩前行。
初,从嘉为实现祖父烈祖李昇父亲元宗李璟的遗愿,重振南唐声威,也颇为尽力。为此,从嘉效仿祖父父亲易名“李煜”。“煜”取其“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之意,想来也颇有饮马长河,投鞭遏流的豪情。但无奈李煜为人温和,生性仁慈,不愿主动出兵侵犯他国。他自是清楚,五代,乃是礼崩乐坏的乱世,朝代更迭如同儿戏。在这个“置君犹易吏,变国若传舍”的时代,家破人亡,社稷朝不保夕;妻离子散,人命如蝼蚁。李煜心慈,实在不忍让更多人陷入战争的纷扰,便不断的拒绝朝臣的劝谏,只是下令全国兴修水利,发展农耕,休养生息。
不复少年时。
一袭紫衣的青年凭栏干而望。月亮,最是无情物。一夕成环,夕夕都成玦。情殇之时,轻轻一声叹息。
“娥皇离开,已经半年了吧。”
那一年,她十九岁,而他只有十八岁。该是一回眸便心生情意吧。那时,她还是烂漫聪慧的侯门千金,而他是优雅多情的翩翩少年,一见倾心。
犹记是夜,她一身红衣,凤冠霞帔,巧笑嫣然。于庭院之中,和歌而舞,宛若玉清仙子。舞乐终止,拈花而立,静若处子。他,望着她,浓情蜜意,你侬我侬,一眼万年。
新婚燕尔,雪夜对酌,明珠夜月。酒酣之时,她举杯邀舞。少年思量再三,“若为新声,起舞又何如?”曼妙浅笑,命笺缀谱。喉间无凝滞之音,笔下无停歇之思,少顷即成,名《邀醉舞破》。少年大窘。见迟迟不肯起身,遂作《恨来迟破》。少年推脱不掉,便起身随娥皇而舞。清妍丽影,翩翩少年郎,夜幕之下,翩跹而舞。如今忆来,恍如隔世。
十年,南唐数十郡沦为北周属地;十年,便不复年少;十年,已沧海桑田。十年生活虽事事不顺,但,若得美人知己相伴,亦无怨言。
遥想当初,抚琴弄乐,把酒言欢,轻歌曼舞,佳人相伴。脂粉略施,晚妆初成,肌肤若皓皓白雪;桃瓣粉唇,晶莹似花间露珠。漫随宫娥,轻巧移步,酒暖春殿,其乐融融。春风乍起,香屑漫飞,击栏而歌。笙箫歌乐,飘飘扬扬,羞怯水月。霓裳羽衣,舞乐酣畅,响彻云浮。
那些个夜晚,有佳人相伴,忧愁尽去,纵有无限感慨,亦可向美人诉。当时明月,纵不能夕夕成环,但夜夜皆似环。
而如今,霓裳羽衣曲犹在,余音仍绕梁,但佳人不在,便事事成忧。目光掠过之处,满目凄凉;思绪飘浮之地,愁肠百结。当年冰雪得才女谢道韫“不如比作‘柳絮因风起’”,甚得一知己,而如今,谢家娘子不在,雪花可会感到寂寞?昔时父皇所赐的烧糟琵琶,今日依旧静静地躺在娥皇寝殿,世间除却娥皇,谁还会知晓它的哀乐?它也会思念娥皇吗?它也会为丧失红粉知己而郁郁寡欢吗?
落寞男子的身影倒映在荷花池旁。已是残荷。清瘦素白的手滑过雕栏,怜惜地,轻柔地,似抚摸爱人的脸庞。水池里仿佛也浮现出了眷恋深深的脸庞,不施粉黛,素颜朝天,却依旧温婉动人。男子终不忍再回首驻足,怕见旧颜扯出伤心事。转过回廊,顺着宫墙坐了下来,似孩子般无助地蜷缩在宫殿的一角。玉阶,凉;心,亦寒。
像自闭的孩子一样,当他终于有了自己心爱的玩物的时候,当他终于有了一个玩伴的时候,他会非常投入的,但同时也越来越自闭,和世界越来越疏离。李煜,即是如此。声色犬马,不过是寂寥;花天酒地,不过是落寞。
“浮生共憔悴,壮岁失婵娟。汗手遗香渍,痕眉染黛烟。”李煜握着手巾的手,又紧了紧。“娥皇,是朕愧对你。朕既无法保全国家社稷,将江北大好诸郡拱手让人,也没有能力荫庇我妻儿。朕既无颜见你,亦无颜见宣儿。朕没保护好宣儿,亦在你重病之时没能照顾好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晶莹的,清透的,落寞的,寂寥的,泪,一滴滴的滴落在凉如水的台阶上。远处,清幽之处,宫苑夜幕下,琵琶声起,似叹息。
重光: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