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丸,是日本幕府末期派往中国的一艘官方贸易商船。1862年(大清同治元年,日本文久二年)6月6日至8月3日期间,这艘船逗留于上海。随船而来的51名日本官员、商人、武士考察了上海,与当地社会各阶层人士进行了广泛的接触。商务活动之外,同文同种的两国人,少不了文化层面的交流,这里面,包括围棋。
李步瀛踢馆不成
李步瀛似乎是一位不得志的文人,精于易经及数理之学。他的棋瘾,那是相当大。其实,仅从名字来看,老李可能不适合下棋,对吧?跑题了哈……
听说上海来了日本人,又有朋友、一位周姓文人先去打过了前站,李步瀛便兴冲冲地找上门去。
根据日本人日比野辉宽的日记,这一天是1862年7月24日。老李不会日语,辉宽认识汉字,但不会汉语口语,那时大致是很不方便找翻译。两个人的交流,是以“笔谈”的方式进行的,拿笔拿纸,你一句我一句,有问有答。有趣吧?夫欲手谈,先行笔谈。
为什么说老李棋瘾大呢?因为只寒暄了一句客套话,他就直接问了,“贵邦何人能弈?”
“能弈”一词,一般理解为“会下棋”,指我等普通爱好者而言,如果缀了个“何人”,问的就是对方国内职业圈子里的顶尖高手了。辉宽不会下棋,对于围棋也不是很感兴趣,不过作为常识,大致还是了解一些,他向老李介绍了日本的段位情况,说最高手是秀和名人。
礼尚往来。老李也自曝,在咱们大清国内,陈子仙是第一高手,但只能让我老李三子。
咳,老李,你就不怕暴露了实力?
辉宽见这位如此瘾大心急,便又说自己弟弟从小就会下棋。老李忙问人在不在?
——那肯定是不在啦。他偏不死心,还叫辉宽明年再来,把弟弟也带上……
笔谈很累,别人遇到不喜欢的话题还彬彬有礼,老李自己按捺不住了,又直接问,“今在馆何人能弈?”这意思,哥们,你也别说秀和,也别说弟弟,痛快点,你们一道来的,哪位练家子,请出来学习学习。
辉宽可能被问得有点烦了。我大老远跑来,是搞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弈之为技小数也”,你怎么老问围棋呢?不能耽误正事啊,于是答了个痛快的,“不知”。
被国内第一人让三子的资深棋迷、业余高手李步瀛,这才算是死了那份踢馆的心。
汪老汉胜负不明
辉宽跟李步瀛说,“不知”同伴里谁会下棋,可能是真不知道,毕竟这些来华的日本商团成员,是由当时日本几大藩国分别派人凑合而成,成员之间多数也是“哈鸡没马戏的”——初次见面。不过这些人里面,倒确实有会下棋并且与中国人下过棋的,这位叫名仓信敦。
李步瀛同志可能真是跟日本围棋没缘分——信敦跟中国人下棋还在老李踢馆的前四天,即1862年7月20日。
其实,信敦虽然会下棋,但远没有李步瀛那么大的瘾,又是官派来华进行商务考察,压根没打算下棋。看他二位,也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意插柳柳成荫”啊。
话说这天,按照事前的约定,信敦去一位中国朋友王亘甫的家里作客。主人曾经做过县官,善于应酬,知道日本朋友是风雅人士,于是提前把自己亲戚朋友里会琴棋书画的,都请到家里来,等着日本朋友到家,想玩啥,咱有啥,玩得开心。
一场友谊赛就这么比划开了。
信敦注意到,中国棋盘跟日本不同,盘下无支撑脚;比之日本,棋子小而厚。
受大清国县团级老干部王老亘甫同志的委托,跟信敦对弈的,是一位汪姓老者。汪老汉可能是出于客气,拿起黑子,在棋盘上摆下四枚,这是尊对方为高手,要受四子。信敦死活不同意,汪老汉便摆下两白两黑四枚座子,信敦知道这是中国座子棋,于是主动执白落子。对局中,信敦发现两国围棋除了开局及终局计算胜负的方法略有区别,具体的行棋招法并无多大不同。
既如此,那天两人下的两盘棋,就是有胜负的。不过信敦的日记里,不曾提及胜负。
日本人以他们特有的细心,忠实记录了一百五十年前中日两国围棋交流的情况。
(发表于2013年第6期《围棋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