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们推开,我头顶状元帽,身穿华服,在一群仆人的引领下,满载着一路的风光,准备面见圣上。这一瞬间,前半生的心酸顿时涌于心间,昨日心结浮出水面,定格在她那下雨的朱砂泪。
她的眼睛是善良的会下雨,她的脚下是洛阳城的风景。她的雨滴落在整个洛阳城,滋润着整个洛阳城的枯木花类,也点染了我前半生所有欢乐或蹉跎的岁月。
荡秋千,秋千荡漾着童年,荡几个轮回。自我记事起,我就在她家,我们一起在后院的柳树下玩耍,她欢快的荡着秋千,有时快要停下时,我就在背后稍推一把。我称呼她小姐,他唤我名为古月。她荡累了说换我上去,我说老爷不允许,她依旧固执,说好朋友就该一起玩。果然,老爷发现了,我快要挨板子时,她哭着哀求老爷开恩,她悲伤的流着哗啦啦的眼泪,泪落在她胖乎乎白皙的脸蛋上,发出清透的微光,我因此没挨板子。
她的眼睛善良的会下雨,听娘说,幼时我和娘在洛阳城大街上无家可归,小姐看到了,见我们俩土灰赃脸,邋遢落街,好是可怜。她圆亮的眼睛开始下雨,左摇右晃着老爷的肩膀,就这样老爷让我们留在了她家。大街上的要饭的,她都毫不吝啬的把手中心爱的冰糖葫芦递给他们。她还经常把先生给教她的诗书读给我听,我因此知道了人之初,知道了百家姓。
说誓言,誓言说透了昨天,说了一世的悲。有一天,娘说我们的要离开她家了。离开前一天,秋千下,我告诉她,我要离开了。她的眼睛湿润似要下雨,定眼看我。我说,不要难过,我以后一定会经常来找你玩。她说那一言为定,擦了擦湿湿的眼睛。我坚定的点头,说绝不说谎,说谎就是小狗,然后我们拉了拉勾。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变成小狗,但最后的结局是我真的变成了一只狗。
忽然间,翩翩风华的少年风干了书眉,他眼前是那落雨的季节落了一岸的灰。离开她家后,我和娘定居在一个陌生的乡郡。娘白天上街市卖菜,晚上帮别人缝补衣服,整天忙累无休,就为了让我上得起私塾。我问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小姐家。母亲沉默,又说,小古月,用功读书,高中状元当大官,当上大官你就可以去找小姐了。于是我开始苦读寒窗,宿夕不梳,凿壁偷光,十年如一日,不曾有一丝懈惶。偶尔时不时的望向远方,瞧见河边飘逸的柳梢,脑海便自动浮现那柳树下荡秋千的姑娘。她扎着一帘的马尾,那经常下雨的眼睛,在浓黑墨展的睫毛下,似一颗闪耀的明珠。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叫情,我只知道,我要见到她,像儿时一样,在花园里再荡回秋千。
摘朵木叶吹,望那心上人儿吹,彩虹在潆回。追,往那情字眼里追,思念被包围。我慢慢长大,也慢慢懂得了自己对小姐的情谊,同龄的姑娘都出了闺房,我暗自发誓,待我高中后也要把她迎接到我身旁。娘一天天的衰老,经常腰酸腿疼,青丝也幻化为一根根的白发,时不我待,光阴似水,我必须披荆斩棘早日实现我的志向。既让娘早点脱离这种穷困的日子,也让我和她回到童年的样子。
天不负我,从乡试到会试都很顺利,这时岁月刀刃削得我圆润的童颜已轮廓分明,我赴京赶考,途遇洛阳,脚不听使唤,让我停驻在那方。我努力依循儿时的记忆,踏遍整个洛阳城后,院落高高飘扬的柳树让我确定眼前就是她家的城墙。记忆涌现片刻,我准备迈步上场,看看今日的她是否换了模样,回暼一瞬间,一台花轿前面跟着个风流倜傥的新郎,红袍穿在他身上,伴随着他座下达达的马蹄声,直刺的我眼生疼,感官发麻,我尽力站稳跟脚,回头慌忙缩到一旁的墙角。无奈幽怨,失望返场,一转角,遇到了手持包袱冰清玉秀风姿婀娜的她。我顿时激动慌愣,相互凝视片刻,我俩终于认出了对方。她边"嘘"声边气喘急忙拖着我到了一酒肆安坐,再见面只有寒暄,客客气气的都显得有点羞赧。
她说,父亲乱点鸳鸯,为了权势,硬是让她嫁给那个风流郎。我哀叹唏嘘,望着她的锦绣绸缎,再看自己的布衣穷囊,多年来的念头突然不敢提上,想着她家门口风尘仆仆敲锣打鼓的红衣郎,心中徒生万分哀伤。她说她无家可归了,我先是略喜却立刻默默无语。当时的我,就如同被秋风遗弃的落叶,即没办法归于泥膛,也没方法飘向远方,所以只能在原地停留。很快,她家派人将她撵回府中,她的眼睛开始下雨,眼睁睁的看着我,哗啦啦的倾盆大雨,从未有过的滂沱,泪水湿了她清秀的脸,她就这样被拖着一步步的消失在我眼前,尽管她一直无言,但我却我清楚的听到了她心里大声喊我的名字——古月。甜美轻柔的声线变成了锋利的剑,刺在我心中,可我依旧无动于衷,似是事先服好了金创药,我就呆呆的看着欲哭无泪,欲拦无望,脑海一直浮现她那双流泪的眼睛,以前是善良的下着滋润的雨,如今泪水里充满了哀怨悲情,像是掉进枯井竭力捉住最后一根稻草,这根稻草却偏偏被风吹离,丝毫不理她的召唤。我读到了她眼里的故事,却始终无可奈何于她的挣扎。
她在流着哗啦啦的眼泪,她的心里不停的在喊谁,我的世界漫无边际着她的雨水,滴滴落在手心手背。她在流着哗啦啦的眼泪,她只需要一点点的安慰,我的直觉不能走出这爱的重围,谁能给结局的完美。尽管我后来曾无数的谴责过自己的冷漠无情。然酒不在陈年,花期已改变,功名前已不再想谁错或者对。
我快马加鞭,奋力赶到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京城。考试前天彻夜未眠,十多年来等的就是明日,明日复明日,揭榜的那天,却没有出现我的姓名。我失落,我绝望,落寞回乡,途经洛阳城,也不再停留。我依旧布衣补丁,有何颜面见人家的绫罗绸缎,给她锦衣玉裘。回乡后,娘一直抚慰我,岁月已染白了她黝黑的发髻,眼角皱纹落下千千万万条,我顿悟发现自己前些年的不孝,自此后白天和娘上街谋生存,夜晚继续苦读寒窗。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掉,娘一直催我找个媳娘,我经常笑而不言,眼里浮现那个流着哀怨泪光的姑娘。风霜掩饰不了最深的沉默,她在隐隐作痛,岁月依旧很懵懂。
我站在宏伟庄贵的金銮大殿里,皇帝高坐于龙椅上表情威严,俯视着我这个才高八斗的金科状元:头背弯曲,眉眼挤出一丝落暮的朝气,耳边鬓发也开始有了白印。微侧的面庞看不清是喜还是悲。这是我第七次参加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终于换来了那个威风凛凛前途清明的称号。
我回家省亲,跟着一批车马米粮,我早已没了亲人,娘在十年前因为疾病无钱医治已亡命于天,但规矩就是这样我也无能为力,我再经洛阳城,今天的我终于有了光鲜的名头,踏入她家位置的地方时,那里的建筑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只有那棵柳树还摇曳在儿时的风中。
许多年华已逝花已凋谢,我的落叶背叛荒芜了从前。
我失落而归,我所以去她家望望,已非是为了实现儿时青涩的誓言,唯想了解她的如今生活,好为当年冷漠的自己买个心安理得。然而,尽管当下的我壮志已酬,富贵尽有,也再也看不到那双善良的会下雨的眼睛。
听人说,老爷因涉嫌贪污,又被奸人加重罪恶,九族被诛。
为那方寸功名,我从少年熬到了少白头,葬送了年迈的老母,毁灭了善良的眷侣。如今虽然万贯家财万千名誉齐齐朝我涌来,却经常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如果当时我能放下自己的颜面,抛掉所谓世俗的观念,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就会有另一番景象,以后的以后,当我头痛于混沌黑暗的官场,疲惫不堪思绪不明时,脑海偶尔又现:
她的眼睛是善良的会下雨,她的心里在不停的怨谁。
在夜里,我时不时也会像她那样,雨打湿眼眶,哗啦啦直流。流下终生遗恨的男儿泪。
我的眼睛会下雨,我的眼睛是邪恶的会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