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三十回开头,写宝玉前来潇湘馆跟黛玉道歉,好话都说遍了,好妹妹也不知叫了几万声。
没想到黛玉还是哭道:“你也不用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
宝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林黛玉道:“我回家去。”
宝玉笑道:“我跟了你去。”林黛玉道:“我死了呢?”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这里应该也是一处伏笔,后来宝玉果真是这样做了。)
后来两人又哭着说了一些体己的话,黛玉自己拭泪,又扔了一个手帕给宝玉。宝玉见他摔了帕子来,忙接住拭了泪,又挨近前些,伸手拉了林黛玉一只手,笑道:“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走罢,我同你往老太太跟前去。”林黛玉将手一摔道:“谁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的,还这么涎皮赖脸的,连个道理也不知道。”
这时,那凤辣子又是人未到,声音却已经传进屋里:“好了!”宝林二人不防,都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凤姐儿跳了进来,才说了两句话,就拉着他们二人去见贾母了。
可是后面的故事,就有着喜剧性的发展了,没想到宝玉好不容易和黛玉言归于好了,却无意间、平白无故地和另外三个女子生出了三段是非来。
这三段是非,也是本回的三大事件,那就是:宝钗反讥宝玉;宝玉调戏金钏,害她被遣;宝玉撒气,误踢袭人。
这三大事件脉络分明,各有侧重,其行文气势,百转千回,来如疾风,去如闪电,让人感到似乎难以捉摸,但细细品来却又是那么合情合理。
除此之外,宝玉还偶遇了一个龄官,偷窥了她的秘密。
下面我们就具体来说说这三大事件和一大秘密。
事件一:宝钗反讥宝玉
宝玉到贾母这里,看到宝钗也在,就没话找话地聊天,然后又问宝钗怎么没去看戏?宝钗回答:“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
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
宝钗本来是想被选入宫的,可是迟迟没有消息,这让她本来就心烦,更不愿人家把她和杨贵妃进行对比,宝玉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因此惹毛了宝钗。再加上宝钗看到宝黛比别人好本来就心里不舒服,接着丫鬟靛儿找扇子居然找到她头上了,更让她火上加油,于是她借着骂丫鬟靛儿之名,指桑骂槐地把宝玉也给讽刺了。
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势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本想说宝钗连“负荆请罪”都不知道,没想到却被伶牙俐齿的宝姐姐给怼了回去。还好凤姐出来说笑着给他们二人解了围。
这一回可以说是宝钗和宝黛二人的第一次正面直接冲突,这其实不太符合宝钗以往低调的、压抑自我的行事风格,可以说让宝钗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宝钗。
虽然说宝钗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但是她的反应未免有些过了,显得不如过去表现的那样大度和可爱了。宝钗看似在敲打宝玉,实则是在打压宝黛二人,以至于让凤姐都有一种辣辣的感觉。
这也让我们不禁感慨:有文化真可怕,宝钗骂人虽不带脏字,但是却字字似箭,句句戳心。
事件二:宝玉调戏金钏,害她被遣
话说,宝玉在宝姐姐那里没讨着好,又被林妹妹讽刺,觉得无趣,就一路闲逛到了王夫人这里。
他看见母亲正在小憩,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可能是因为无聊至极,宝玉居然当着睡着的母亲之面,俏声却公然地调戏起丫鬟金钏儿,喂了她一颗香雪润津丹,还说要把她讨了过去。
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
没想到王夫人竟然是在装睡,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
关于金钏和宝玉的事情,宝玉确实欠考虑了。在当时的社会,一个公子喜欢丫鬟虽然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是当着自己母亲的面就太有失体统了。
我们再站在王夫人的角度想想,赵姨娘就是因为勾搭了自己的老公才上位的,所以王夫人最厌恶赵姨娘那样的人,现在看到一个丫鬟又想勾搭自己的儿子上位,她能不生气吗?试想她怎么可能允许丫鬟们在自己面前,明目张胆地故伎重演呢?
再加上,金钏居然还撺掇宝玉去捉贾环和彩的奸,这也不是一个正经公子哥该做的事情啊。可能,她此时还想到了之前袭人苦口婆心地跟她说的那些话,心想真被袭人给说准了,这不都让自己给逮住一个了,于是她就想杀一儆百,于是就决定非重处金钏不可。真是替金钏抱怨,平白无故就被撞到了枪口,眼见着就要领饭盒了。
再来说宝玉这边,他本来只是因为和金钏素来就交好,于是说话就口无遮拦了,再加上他确实没什么心眼,根本没有料到母亲会装睡,所以就任性胡说胡来了,没想到却因此就把金钏给害苦了,真是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秘密:宝玉偶遇龄官,发现她和贾蔷的秘密
本回还有一个有趣的发现,那就是宝玉从王夫人那里跑出来,却偶遇了一个女子,无意间偷窥到了她的秘密,这也是红楼梦中的一个经典场景:“龄官画蔷”。
宝玉偶遇龄官的时间是非常微妙的,过程也是非常有意思的。话说这一天,是宝玉非常繁忙的一天。他先是大清早就跑到潇湘馆去哄了黛玉;又笑了宝钗,被宝钗反讥;中午去王夫人那里又戏弄了金钏,害金钏被撵了出去;在前面都没讨到什么好的情况下,他这又偶遇龄官。对于宝玉来说,这一天真是多事叠生,同时也让我们这些观众眼花缭乱,跟着着急。
且说那宝玉忙进大观园来。只见赤日当空,树阴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
作者用简短的词语,就把将要入夏的气息,情景,氛围,全部展现了出来。
刚到了蔷薇花架,只听见有人哽噎之声。宝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细听,果然架下那边有人。
听到有人偷偷哭泣的声音, 吸引宝玉站住细 听,这是很吸引人的介入。一下子就把叙述人与读者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让我们感觉到:宝玉的眼睛就是我们的自己眼睛,宝玉的感受也成了我们的感受。这种叙述视角产生的审美效果,是单纯全知视角难以达到的。
宝玉便悄悄的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
展现在宝玉眼前的画面,也是读者眼里看到的画面。站在全知全解的角度,这是完整的龄官画蔷图。但是且慢,曹公写宝玉眼中看到的女孩子(他还不认识龄官)只是在拿簪子“抠土”,根本不是在写字或画字。
宝玉心中想道:“难道这也是个痴丫头,又像颦儿来葬花不成。”因又自叹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不但不为新特,且更可厌了。”想毕,便要叫那女子说:“你不用跟着那林姑娘学了。”后来宝玉又猜想她也可能要作诗填词。
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见那女孩子还在那里画呢,画来画去,还是个“蔷”字。再看,还是个“蔷”字。里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又画一个,已经画了有几千个“蔷”。外面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才这样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宝玉看着那女子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登时湿了。宝玉想道:“这时下雨。他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
这一个小故事写得非常有趣。宝玉和龄官两人其实都是在想自己的小心事。宝玉眼里看到的是龄官,但心里却想到了黛玉,所以他觉得这个女子是在模仿黛玉葬花作词;而龄官则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宝玉,只在那里默默地想着贾蔷,用簪子在地上不停地写着一个“蔷”字。
再有就是,明明是下雨了,可是这两个同样痴情的人,却因为想事情太入迷了,以至于忘了自己正身处雨中。所以他们看到了别人身上的“雨”,却感觉不到自己身上同样有“雨”。
这一段描写实在是妙,作者从一个人眼中去看另外一个人,这两人好像在照镜子一般。然而,他们都从镜子里看得到别人,却看不到自己,也许这就是古话说的“旁观者清”吧。
其实,本回宝玉是无意间偷窥到了龄官的心事,不知道当他看到那么多个“蔷”字时,有没有联想到贾蔷和这个女子之间的关系呢?
事件三:宝玉撒气、误踢袭人
话说,宝玉被龄官提醒才发现自己也淋着雨,于是冒着雨跑回怡红院,不巧的是丫头们把大门给关了,在院子里瞎玩闹。宝玉敲门半天敲不开门,憋了一肚子气,要踢打来开门的小丫头出气。偏巧这一天,不是小丫头来开门,而是袭人。也没看清楚,宝玉一脚就踢在袭人身上。
袭人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宝玉却很自责,宝玉一面进房来解衣,一面笑道:“我长了这么大,今日是头一遭儿生气打人,不想就偏遇见了你!”加上半夜袭人又吐了血,这让宝玉很是担心。
没想到宝玉这一天到处受气,本来想找个小丫头来随便撒个气,没想到却错施在了她在乎的袭人身上。
这一天,宝玉估计是出门没看黄历,先是说错话惹了宝姐姐,接着瞎胡闹害了丫鬟金钏,最后又乱发脾气错踢了袭人,真是惹事又生非,倒霉透顶了。
不知下回他还会惹出什么样的事端来呢?且听诗语下回再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