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现在的男友是位导游,顾影并不介意他比自己年长17岁,但是他泡在欧洲不回来,工作一个接着一个,从早年的”德法荷比卢十日“ 旅行车大团到现在的 “欧陆深度游六人精品团“,“第二眼巴黎”,“金秋时节的苏格兰” “冬日的北欧峡湾”, 他乐此不疲,人在旅途,情话都在纸上。
顾影并不对同事提及他半字。以前王青常来探问,后来她前夫去世,女儿回到身边,她整个人反倒略为沉静,也不再顾及别人的八卦。有时候办公室的小姑娘喜滋滋前来请假,说“男朋友来了”,顾影也希望自己能抛开教养多说一句,提醒她们婚前不要把“男朋友来了”,“我们去旅行了”,“我先去接他过来,中午在我那里一起吃饭” 挂在嘴边。顾影承认自己是老派年轻人,噢不,老派新中年人,试问30余岁,在办公室早就自立门户,业余与三位加起来225岁的老人生活在一起,男友也是49岁的她,有些许过时腔调不也再正常不过吗。
美观小同事们说起“我男朋友来了”,顾影总不由得在脑中过电影,想起从前他与姜信那些年少日子。树影在窗外垂注,墙上他带来的古怪图案的海报,书柜的玻璃门上映出自己迷惑的脸与他后脑勺的镜像,多谢祖母许老太与她父母同住,空下这间住所予她曾承载她与他的温存记忆。那一时有调的吉他声,那突然而发的大声争执,他走了,她写的信。
啊还有那故意调高了音量的音乐、广播剧,甚至有两次是戏曲,以免邻居听到荒唐。所以她希望年轻女孩子不要轻易提起自己和男友怎样及如何,何苦白白提供闲人“脑补”的画面呢,多么不堪,她老气横秋地想。
一个月总有25天之多,她午后开始收取男友廖宣的来信:“伦敦不是一个牵动我情怀的城市,不像巴黎那样,总是让人恋恋不舍。作为一个孤僻的人,这城市特别让人觉得不被打扰,绝不会有一个人,冲撞进你的安全区,每个人都好好地待在自己完整的气泡里,像水母那样。”
她于纸堆中回复::“噢,你算一个孤僻的人啊,却每天领着男女老少忙逛。”
他又可能在忙,并不说什么。
“是待还是呆?”
“什么?”
“是待还是呆在自己的完整气泡里?”
“待。”
“你在待什么呢?”
“你。”
顾影想答复:是你在满世界跑吧,而我“呆”在这里,但是一个30岁的女人,和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一起,就是这世界上最谨慎地避免不得体的组合,于是她让他轻巧的话和自己没有发出的追问都像一朵云那样飘开去。
他: “他们形容美丽有风致的女人,用的是玫瑰,非常贴切。一派做好自己就不必讨好别人的冷淡大方,深得我意。”
“噢。”
“像你。”
“谢谢。”
他:“ 在大英博物馆。路上堵车,离闭馆只有一小时方到。客人不免抱怨,一直赔罪。”
回:“ 其实走马观花看看,也不是来不及。因为里面没有画儿。”
“倒也是,明天带他们去 the national gallery 看个饱。”
“为什么我觉得大英的中国展根本不值得一看啊。”
“小姐你这个是胡说,必须得纠正。大维德基金会的唐瓷和宋当窑、明清精品,不容易看到那么全;全世界仅存67件,大维德收藏12件,也有说7件,功夫之深,叹为观止。还有辽造像,非常完整。”
“被训了,生气了。”
“不能妄自菲薄,掠夺的精品仍然是精品。他们夺了整座希腊神殿,也夺了我们的珍宝。女史箴图被他们损伤外形而修复,非常可惜。纵有家财万贯,不如汝窑一片。他们的汝窑藏品惊人,大英藏的何朝宗款德华窑的精品仅文华殿的几件能够比肩。”
“学到了,先生。”
“莽撞了,女士。”
“客人后来尽兴了吗?”
“你一定猜不到,他们和你胡说了一样的话,气死我。”
“那你有没有演讲?”
“我只说我去过这些次大英,还是总觉得入宝山而空手还(没打算偷,呵呵),只是浩如烟海,不能尽意。对了,爸爸最近怎么样。”
“稳定,周三再去查。”
“嗯,冬天了,马上到立冬是一关,闯过了,就来年大吉。“
”谢谢廖先生。”
“顾小姐保重。”
他:“看完歌剧魅影出来,陪两对夫妇在中国城喝皮蛋瘦肉粥。”
回:“噢,好,天亮后我也去便利店买这个吃。”
“啊!你那里是早上五点吧,怎么已经醒了吗?“
“起来上厕所。”
“再睡会儿吧?”
“索性说会儿话。”
“男主角和男配都很出色,女主角就一般了。”
“看了几次了?”
“ 嗯,英、法、德的都看过。连费翔演的都看过。”
“哈哈。”
“归来吧,归来哟。”
“你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我再睡一会儿。”
“好,快去。”
他:“今天带客人去购物。结果那位七十岁老先生和他女儿不买东西,自己去乱走,竟走出两站地铁,他们以为巴黎道路也是北京那样正南正北向的,其实完全不一样,所有的道路都是放射状,来了这么多次,也不敢不带地图。”
“啊!后来找到了吗?”
“找到。打电话给我,告诉我附近地标,我一查地图,险些晕倒。他们一老一少怎么边走边看走到那里去的!好在有惊无险,回来也没有耽误下一个行程。”
“他们和你一定都急坏了。”
“是呀。”
“说到购物,你买了什么没有。”
“一套小王子的杯盘”
“啊好可爱!”
”希望你喜欢。“
“哟,谢谢。”
“不客气。”
他:“ 今天客人将背包落在罗浮宫洗手间内。问是哪一层的哪一间厕所?不知道。近哪个馆?忘记了,噢!我的天!头一次以这样的路线遍览罗浮宫。”
“哈哈!找到吗?”
“没有。”
“是没有找到那间厕所,还是没有找到包?”
“都没有。”
“失物招领处也没有吗?”
“没有的。说实话,巴黎本来就小偷横行,还白挂在门上给人拿。”
“丢了重要的东西没有?”
“还说呢。护照,钱包,最时兴的手机,昨天买的一根项链,所有的。”
“天!那怎么办!”
“现就在中国大使馆补办护照手续。”“同情你!很生气吧”
“ 倒没有。”
“要是我会气死!”
“我还好罢。”
“糊涂蛋团送走,回来呆个几天吗?”
“会的,然后下个月去挪威看峡湾。”
“唉哟人们好懂得享受。”
“是的,禁不住羡慕他们。”
他:“ 吃过午饭了吗?”
“咦,你怎么这么早。”
“今天赶飞机回去,客人要来歌剧院这里买久负盛名的面包。”
“啊,最好的巧克力可颂巧克力可颂!”
“唉是。”
因为有廖先生,顾影总在下午以后的办公室和回家的路上露出甜笑,让人疑惑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