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翎
王二是王小波先生众多作品里的主人公。
在我的想象中,王二应该是这样的:
一米九的大高个儿,身材瘦削如一根竹竿,走起路来微微驼背。宽敞的额头底下藏着一对老是睡不醒的小眼睛。脖子正中有一个明显的喉结,随着讲话节奏均匀地上下移动。因为很会毒舌,一副性感厚唇担当日常怼人的使命,完事儿嘴巴一咧,露出标准的八颗黄牙,让人气上加气。
整体来讲,王二应该比小波稍微俊俏一些,毕竟他说自己有一个漂亮的妈妈,还成功撩到了不少或温柔或彪悍的妹子。
二十一岁的王二说:“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那时候,他被陈清扬(王二在云南插队时搞的破鞋)当作是一个混蛋,终日浑浑噩噩,无所事事,但却是唯一一个敢反抗破日子破命运的人。
我很喜欢那样的王二,率真,自然,纯粹,毫无矫揉造作。
二十一岁的我,也跟王二一样,一路唱着“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大步流星,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槌不了我。
可是,三十二岁的王二,当了人民教师,人模狗样地带着学生上课。三十二岁的我,当了家庭主妇,装模作样地料理起家务。
走过了黄金时代才蓦然发现,生活是一个慢慢受槌的过程,人最后会变得像挨了槌的牛一样,什么奢望也没有。
王小波的《三十而立》,无关性别,无关年龄,也无关社会责任,只关乎对人生态度的自我觉醒。
前几天,看到朋友说了这么一段话:“我觉得现在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够从本质上让人行动起来。人想要改变,需要某个事件刺激作为导火索,而不是看看书听听讲座就行了。而某个事件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深以为然,马上记在小本本里。因为我不清楚自己是遇到了导火索,还是小波把“槽”吐进了我的心里。读完《三十而立》,我感到自惭形秽。
王二口中那个“过着无趣生活的人”,说的不正是我吗?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赚钱花钱……一切都按照时间表进行。
如果再把时间拉长来看,小时候好好读书,考上名牌大学,毕业后找份稳定的工作,差不多时候把自己嫁出去,然后被街坊邻里叫一句“宝妈”……人生轨迹毫无意外,也毫无乐趣。
王二说:“这个世界里存在着两个体系,一个来自生存的必要,一个来自存在本身,于是乎对每一个问题同时存在两个答案,这就叫虚伪。
为了生存的面包,我每天不得不带着虚伪的面具,做着所谓“该做”的活儿,过着所谓“该过”的人生,一刻不停地上演着“我在积极过日子”的戏码。
可是,在小波看来,“存在本身”比“生存的必要”重要得多,且有着无穷的魅力。
他说:“春天里一颗小草生长,它没有什么目的。风起时一匹公马发情,它也没有什么目的。草长马发情,绝非表演给什么人看,这就是存在本身。”
回顾这三十多年,我有感受过“存在本身”吗?有,当我沉溺于书海,沉浸于写字时,我什么都不为,不为表演,也不为功名,那感觉仿佛头朝下坠入蓝天,如小波的诗一样:
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
而阴茎倒挂下来。
虽然我没有什么可以倒挂的,但我可以想象,想象无数的落叶如黄金雨一样,从脚底往头上飘落。我睁开了眼,看到头发丝脱离了额头,飘荡在这股金色的潮水之上。这一瞬间,我解脱了一切苦恼,回到了存在本身。
而现在,我是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纯粹的瞬间?就连最近写作都开始急功近利了,仿佛是为了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为了证明什么而写。一旦开始表演,我的文字就失去了灵魂,我也失去了自己的存在。
因此,当看到王二说“我要抱着草长马发情的伟大真诚去做一切事,而不是在人前羞羞答答地表演”时,我感到无地自容,忍不住按了delete键删除了桌面的稿子。
我在想,小波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也不为什么,他是为了写而写,正如他说自己是个诗人,却没发表过一行诗一样,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伟大。
我很喜欢这样的小波,心中一直保持着自由主义的生活态度,且身体力行地落到实处:不争头名,不为表演,努力践行一种自然的、本真的、人的生活方式。小波的出现,让我意识到原来可以选择这样的生活,原来人的精神世界能如此干净而纯粹。
《三十而立》,立的是精神意义上的自我觉醒,于我们而言,这也许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如果追求一种“有趣的、独立的、智慧的”生活方式是人生的目标之一,这样的三十而立不也是不可或缺的吗?
曾经有人问我:“你当初想要成为的人是什么样的?”
我想说的是:“我和我最初想要成为的那个人曾偏离得无比之远,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虽然很难,但现在我还是想走回来。”
如今,将要三十三岁的我,依旧想爱,想吃,想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为了那个有趣的自己,为了爱好和理想,保持纯粹,保持初心,坚持去做一些事,一点一点的,我想成为的人,就会是现在的自己。
然后,像小波一样,当个行吟诗人,在马上为自己吟诗,度过那些漫漫的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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