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简书作者霍比特人,是一名简书签约作者,也是一个徒步旅行爱好者,我曾花了145天徒步4200公里。对我而言,行走是一种燃烧生命的形式。同样写作也是我记录人生经历的一种方式。很荣幸在简书版权的帮助下,我的这些经历写成了我的第一本书《4200公里的行走》。
一
太阳的利剑划破苍穹,那犀利的橙红色光芒穿透清灰色的森林,投射在我们的木屋上。在连续7天的大雨之后,我们终于看到了久违的湛蓝色天空。我、老兵凯文、丹麦女孩蜗居在大烟山中的简陋窝棚里已足足两天。
早晨6点钟,我钻出了木屋,尽管几个小时前还是暴雨倾盆,但此刻,空气是如此通透、清爽,没有潮湿焦灼的气息。橡树、栗子树、山毛榉的枝头挂着雨滴,被朝阳下闪闪发光。枯叶被大雨无情地击落在地,仅剩几片孤零零地垂在树梢,闪烁着极为灿烂的玫瑰紫。
我转进屋子,凯文和丹麦女孩也行了。大家都感到无比轻松,又有些心有余悸。感叹上天是如此的不可捉摸,几个小时前还是风雨交加,现在已经雨过天晴。凯文和丹麦女孩决定继续向大烟山国家公园的北门,戴文浦垭口前进。我已经吃掉最后一包泡面,只剩下两包午餐肉,一些墨西哥卷饼,必须去加特林堡补给食物。看来分别的时候到了。
出了木屋,我继续沿着向东北方向跋涉,路边枝头上已经长出深褐中泛着浅绿的嫩芽。也许这意味着春天将要到来。一直以来,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总固执的地认为立春就是春天的开始。但世界就是这么复杂,美国人继承了欧洲的习俗,把春分(2019年3月21日)当作春天的开始。出发十几天后,我依然在残冬中寻找着春天的影子。
小径沿着山脊蜿蜒向上,灰褐色的栗子树、橡树渐渐地消失,山脊被大片大片挂满松萝的云杉和水杉统治。这意味着海拔上升到了5000英尺以上。离AT最高点克林门穹顶越近,山风就越猛烈。气温降到冰点以下。克林门穹顶海拔6643英尺,既是阿帕拉契亚山径的最高点,也是田纳西州的最高点。山顶上有一个像飞碟一样的观景台,据说若在旅游旺季,经常人山人海。可在今天,2019年2月24日,却空空荡荡。我感觉自己仿佛在某个时间点上穿越到了另一个平行的时空,这里和我所生活的那个星球一模一样,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人类!也许传说中人类消失之后的世界就是如此。
通过水泥长梯盘旋到塔顶,整个大烟山尽收眼底,太阳已经快要升到到头顶,变得刺眼,天空呈现着一种淡淡地蓝色。大块大块的云朵展开宽旷的翅膀,像巨大城堡一样飘向远方,所到之处,遮住了阳光,在大地的褶皱上留下一块块的阴影。天高地远,如此空寂,就算我拼尽全力大喊一声,也听不到回声。
正在纳闷的时候,强风猝不及防地冲了过来,几乎把我掀到山底下。靠在墙上的登山杖被吹到7、8米远的地方。我紧紧抓着扶手,惊魂未定。随之便是彻骨的寒冷。利刃般的寒风划破衣服和皮肉,侵彻了骨髓,如果说话的话,牙齿都要磕碎。我直不下腰来,猫着腰爬下塔。
沿着岔路走下去,便是克林门穹顶服务中心,如今一辆车也没有。我想起加特林堡有一个山径天使,也许能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手指头都要冻苏。我躲到一个厕所后面,哆哆嗦嗦半天才输好号码。
电话那头是一位和善的大姐。她听我说完情况,颇为无奈地回答道:“真抱歉,大烟山国家公园因大风警报已经关闭,大风大雨吹到无数大树,所有通往公园的公路都关闭了,山上有时速100公里的强风,没有车敢冒险,我也爱莫能助”!接着她说道:“你可以走到纽芬德垭口(New Found Gap),再步行15英里就能到达加特林堡。如果你没法继续,可以在纽芬德垭口呆一夜,那里有一个厕所很暖和!”
山径天使的答案让我失望,但也别无选择。克林门穹顶离纽芬德垭口还有7英里,我只能靠自己的双脚走下去。我不走山路,沿着空空荡荡的公路下山。到达纽芬德垭口时差不多3点半,正如山径天使所言,纽芬德垭口的停车场也空空荡荡。
纽芬德垭口是北卡罗纳和田纳西的边界。纽芬德就是新发现的意思,离这个垭口的不远地方就是老印第安人垭口。在殖民者到来前,老印第安人垭口便是切诺基人、莫斯科契人穿过阿帕拉契亚山的交通要道。
强风在垭口山任性地肆虐着。15英里的下山路啊,我真的能走到吗?山径天使所说的厕所就在路边,一个冬天没人用过,非常干净。虽然飘荡着一股厕所特有的臭味,但比起那被雨水沤过的臭袜子臭鞋子味,简直清新舒爽。厕所不通电,但暖气依然开着,干燥温暖。我打算在这将就一宿。
突然隔壁女厕所传来一阵冲水的声音。我不由得吓了一跳,竟忘记自己是个男人,硬生生地闯进去,要看个究竟。原来那个丹麦女孩刚刚来到这里。我们就这样尴尬地重逢了。我们都没有那么不好意思,反而为彼此依旧安全而感到庆幸,互通了情报,女孩还有足够的食物,她准备到5英里外的木屋露营,而我决定留下来。
打开背包,铺好铺盖,静静地等待黑夜到来。我才想起只剩下半升水,食物只有一块饼干。想不到我竟落到这般田地,只能幻想着明天到加特林堡胡吃海喝。这一夜真是无比难熬,外面的大风就像野兽一样嘶吼,令人毛骨悚然。厕所里也不时地传来奇怪的吱吱声,然后就突然消失。
隔了好一会,水滴从水龙头里掉落下来。啪啪声打破死一般的沉寂,每一声都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回荡,久久不会消失。在日本恐怖片里,厕所总是通灵的地方,总有故事发生。渐渐地我的目光汇聚在三个马桶上。其实我并担心像贞子那样的厉鬼从马桶里爬出来,我更担心老鼠再次在我的睡袋上咬几个洞。
渐渐地我感到饥饿,吃掉最后一块饼干。水只是抿着嘴喝,怕一大口喝掉就没了。如果真的口渴难忍,就只能喝马桶里的水。这些马桶至少也有几个星期没人用过,看上去还挺干净的。用净水器过滤,再放上净水药片。滋味大概不会太好,但不会喝坏肚子。我这么胡思乱想着,慢慢地睡了过去。
虽然夜里几次被奇怪的声音吵醒,但睡意战胜恐惧。耀眼的朝阳戳破了薄雾,透过窗户,洒在我的睡袋上。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再次打量着这个冰冷的世界,我想我终于熬过这难忘的厕所之夜。
二
1756年,一只来自南卡罗莱纳的殖民队伍向西翻过阿帕拉契亚山,在大烟山以西建立了一个殖民据点,这几乎是殖民地的最西边。他们的堡垒仅仅存在了4年,就被山上切诺基人铲平。这次挫折并没有阻碍殖民者的脚步,弗吉尼亚的猎人不断翻过大岩山。在1760年代晚期,一只殖民队伍和切诺基人签订了一纸为期10年的租约,又在之后购买了一些土地,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建立一个名叫瓦陶加共和国的半自治区。
美国独立战争爆发,瓦陶加共和国尝试加入弗吉尼亚遭到拒绝,转而求助北卡罗莱纳。北卡罗莱纳接纳他们,设立三个县,后来被称为华盛顿区。切诺基人反对北卡罗莱纳吞并瓦陶加,英国人联盟袭击殖民者的据点,也无济于事。
美国独立之后,殖民者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向西拓展。华盛顿区成为西进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主要通道。这片土地被联邦政府编入所谓的“西南自治领”。1796年,“西南自治领”被接纳为美国第16个州,即田纳西州。
在美国人获得田纳西之前,人类早已在这里生活了上万年,最早的一批居民是1万2千年前的帕拉奥人,1540年,西班牙人第三次远征来到这里,其中胡安·帕多从原住民那里听到了田纳西这个词。因为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尤契人和莫斯科契人被西班牙人带来的传染病消灭,所以没人知道这次从何而来。也有人猜测田纳西也许来自切诺基语,意思是“聚会之地”、也可能是“蜿蜒的河流”。
田纳西北临弗吉尼亚、肯塔基,南靠阿拉巴马、佐治亚、密苏里,东边以蓝岭为界,西达密西西比河。田纳西河发源于阿帕拉契亚山地,在这片土地上曲折转回,将田纳西分成三块。东田纳西是阿帕拉契亚高原和坎伯兰高原,贫穷的苏格兰裔爱尔兰人在此安家落户。中部是纳什维尔盆地,大多数西迁的移民都定居在这里,是首府所在地。西田纳西比邻密西西比河,土地肥沃,最大的城市是孟菲斯。
地理环境多样也带了经济、文化、政治的多样。每个地方的居民有着不同的个性,在帝国的幼儿时代,田纳西人生活在边疆地区,格外激进和勇敢。1812年战争中,田纳西人赢得了新奥尔良战役的胜利。得克萨斯著名领导人山姆·休斯顿就担任过田纳西州第6任州长。曾有3万田纳西人响应波尔克总统号召参与美墨战争。
1861年内战使田纳西陷入分裂。虽然州议会最终投票加入邦联,但这是在东田纳西人缺席的情况下作出的决定。东田纳西的山地居民反对蓄奴,拥护联邦。战争并没有在田纳西持续很多久,仅仅一年,格兰特将军便跨过田纳西河,占领纳什维尔和孟菲斯。
光明并未降临田纳西,林肯的副总统安德鲁·杰克逊是田纳西人,他支持蓄奴但反对脱离联邦。在他的阻挠下,田纳西直到1865年田纳西才立法给予奴隶自由。田纳西有成千上万的黑奴和自由小农为联邦而战,但他们的权利从未得到保护。
战后民主党主导田纳西政治近一个世纪。在19世纪末,田纳西通过宪法修正案剥夺黑人的选举权,同样失去选举权的还有贫困的白人和妇女。被压迫的人民从未停止反抗,经过30年斗争。美国国会通过宪法第19修正案,黑人、贫困的白人以及妇女重获选举权。田纳西成为第36个签署该法案的州。
虽说田纳西在美国的政治光谱中实属保守,却是美国流行音乐的摇篮。蓝调、摇滚、乡村音乐都诞生在田纳西。猫王在孟菲斯开始他传奇的职业生涯,并长眠于此。蓝调之父威廉·克里斯托弗·汉迪在这里创作了他的名曲《孟菲斯蓝调》。1930年代,纳什维尔曾是乡村音乐的中心。
三
2月25日,我沿着44号国道向加特林堡前进。大风肆虐。虽然阳光普照大地,但滴水成冰。我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依旧不由自主地颤抖。在太阳照不到地方,清冷真是渗入骨髓,我总是张着嘴,生怕嘴唇被冻住。公路上冷冷清清,显时不时可以见大树倒在路边。走了快3个小时,一辆国家公园的卡车驶了过来,但它只往垭口方向开去。我从失望中看到了希望,至少有人开上来了。
又走了半个小时,那辆卡车开回来,停在我的身边。开车的是一位黑人大叔,没有寒暄,只要我上车。他还在上班,没法送到加特林堡,只能送到糖地景区(Sugarlands)。山谷中不是常见的橡树、栗子树,而是成片成片高大的松树,这在东部真是难得。公路向着深处延伸,宁静安详,完全不像纽芬德垭口上那种狰狞。
黑人大叔把我送到了糖地景区办公室就走了。我在景区办公室悬挂的地图上发现了一条2英里长直通加特林堡的小径。小径径沿着佩格昂河蜿蜒,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国道44就在另一侧。严格说起来这不是一条山径,而是一条废弃的土路,路边还有些房屋的废墟。我猜想原住民和殖民者就是从这条小路穿过阿帕拉契亚山进入广阔的中西部。
这是我出发以来最为轻松惬意的两英里。山径的尽头就是加特林堡。加特林堡的历史几乎和田纳西的历史一样长。这座城市坐落在狭长的佩格昂河谷中,以前叫做白橡树平地。原住民猎人从这出发越过老印第安人垭口到大烟山腹地狩猎。
18世纪末,一个名叫威廉·奥格尔的南卡罗莱纳人发现了这块风水宝地。在切诺基人的帮助下他建了一座永久木屋,1803年,他返回南卡罗莱纳打算举家迁徙,却死于疟疾。他老婆带着家人几经碾转,找到了丈夫的木屋,定居了下来。
直到1812年战争后,白橡树平地迎来一批退伍军人,他们在此扎下根来。如今,这些退伍军人的后裔大多还住在这里。1856年白橡树平地有自己的邮局杂货店,店主名叫加特林。他把这里命名为加特林堡。加特林和加特林堡的居民并不融洽。南北战争爆发前,奥格尔家族和其他山民反对奴隶制,而加特林却支持奴隶制。最终他被赶出加特林堡。这个名字却保持了下来。
现在还在寒冬中,早晨人也不是很多。我迫不及待地在镇上的杂货店点了鸡肉三明治、炸薯条和可乐。大雨中连续跋涉7天后,我第一次尝到热食。虽说只是那种便利店垃圾食品,但此刻说是珍馐佳肴也不为过。
吃完饭,我跑到街对面的南塔哈拉户外用品店门口晒太阳,联系之前打过电话的山径天使“Conductor Red”。“Conductor Red”说昨天她很担心我的安危。但电话也接不通,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我请求她让我在她家里住一宿,她也爽快地答应了。约定半个小时后来接我。
50分钟后,“Conductor Red”才到。令我意外的是,她挺着大肚子,带着两个宝宝。这让我有些不安,希望没给她带来麻烦。她却安慰我不要在意。她的家在城外10几英里新开发的居民区。房子在半山腰上。她把一楼当作旅社,所有的设备都是新的,卧室只有一间,客厅非常大,足足可以睡下十几个人。
她准备了很多补给,比如泡面、麦片、能量棒、糖果、坚果、墨西哥卷饼、袋装午餐肉、止疼药片、治水泡的绷带、感冒药等等,还有一些背包客必备的零碎物品,比如装食物的保鲜袋。最令我吃惊的是这些都是免费的。
“Conductor Red”是个老练的背包客,客厅的墙上还挂着她的背包。她已经完成了阿帕拉契亚山径。正是因为喜欢山径,才举家搬到加特林堡,帮助背包客。虽然是两个宝宝的母亲,但她依然喜欢徒步,经常背着孩子上山徒步。 他说背宝宝不是负担,而是一种很有效的锻炼。她一本正经地说:她计算过两个宝宝差不多就是一个背包的重量。
对于大多数背包客来说,加特林堡是一个昂贵的旅游城市。但因为“Conductor Red”的帮助,我可以悠闲地游览这座美丽的城市。甚至可以说,在到达马萨诸塞之前,这是我眼中最棒的城市。
第二天,天气依旧晴好。“Conductor Red”把我送到戴文普垭口。这是非常轻松的一天,离下个补给点温泉镇只有一天半的路程。佩格昂河洪水泛滥,44号州际高速公路暂时封闭,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路边开推土机的黑人老哥问我走去哪,我告诉他我要去缅因州。他笑开了花,说我一定是疯了。紧接着,他又竖起大拇指祝福我一路平安。
穿过公路,我又回到北卡罗来纳州。爬上一段整齐的石阶,沿着山腰绕了半圈,翻下山便是一条土路。沿土路向北走了500米,有一组破旧的木屋躲在土墙后,那便是今天的落脚点立熊农场(Standing Bear Farm Hostel,standing bear 是19世纪朋卡族酋长)。立熊农场是个神奇的存在。我很难查到立熊农场的历史,但是山径上历史最久的客栈之一。
如果搁在其他地方,这么简陋、破旧、肮脏的木屋几乎称不上旅社。估计携程达人或是蚂蜂窝上的网红玩家要打一星差评。然而它坐落在阿帕拉契亚山径上,有着一种只属于美国荒野的格调。
清澈汹涌的溪流贯穿整个农场,供背包客居住的两个木屋就在入口处,一个是通铺,另一个是大床房。通铺只要25美元,大床房稍贵些要30美元。木屋上画着一只黑熊,路灯上挂着几只破旧的靴子。穿过北边的桥,便是简陋的浴室,这座山径最棒的浴室非常简陋,只是几块木板拼起来,四面透风。
穿过木屋,是洗衣房和厨房,厨房好像几十年没人洗过一样,但所有器具都能用。厨房外的院子是晒太阳的好地方,院子后面便是溪流,通过上面的桥便是主人的家和小卖部。小卖部没人看管,背包客把自己买的东西记下来,最后连房费一起结账。我想他们需要他们真的需要微信。商品倒是便宜的惊人,我只花12美元就补给了两天的食物。
看店的老头叫Jackie,总是醉醺醺的,一口浓郁的南方口音。他带着我参观了一圈,又带我见了他的伙伴:3条狗、4只猫。天气实在太寒冷了,Jackie把木屋里的火炉烧得通红。整个下午我躺在床上看书。经过大烟山的风雨,我只想尽可能地享受安逸。晚上许久不见的凯文终于出现了,他狂奔整整一天才赶到上这里。看到他安全的出来,我感到十分欣慰。
立熊农场让我想起那种经典恐怖片里的村庄,荒凉破旧,充满废土风。这是一个可以看到旧时代风貌的地方。很多背包客抱怨立熊农场混乱到没有规矩,充满了毒品和颓废的嬉皮士。但它给我的感觉是却是温馨、安静、和质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