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叶苦艾
1、
二兰穿着粉红毛衣,在院子里忙碌,早上的阳光照在粉扑扑的小脸上,纤细的绒毛也那么好看。谢二狗的眼睛,从高耸的胸脯游移到翘挺的屁股再到那双大长腿。
下面又不听话地振作起来,谢二狗咽了口水,缩回暗影里。
谢二狗住在二兰家的院子里,这间几平方米的小平房是租住的,与二兰家正对面。
一有动静,谢二狗会在第一时间来到窗口向对面偷看,他自己也记不清到底偷看多少次了。
谢二狗偷看的目标是二兰,三兰还小,还没长成女人该有的模样,看哪,哪都一样,没意思。
二兰、三兰与爹妈住对面的窑洞里,无论四季,她们家的玻璃门窗总是关着的,这令谢二狗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可恼的是,她们家的玻璃,成心与自己作对,透过迎光的玻璃往里,啥也看不到,只能看到自己这边小平房的影子,早上初升的太阳挂在酸枣树梢上,红彤彤的,又大又圆,这让他想到二兰圆滚滚的屁股蛋子。
谢二狗来这里已有一年多了,春节没回去。自己没有家,与哥哥嫂子一家住一起,村里人老拿自己与嫂子开玩笑,还无中生有地传出几次绯闻,这事可别扭了。
三十几岁的单身狗与嫂子住一屋,不传绯闻才怪哩,谢二狗知道村里人就爱拿这个调侃,以调剂茶余饭后的百无聊赖。
二兰扭着好看的身子回屋去了,谢二狗得去挑水了,先将二兰家的大瓦缸挑满,再挑自己的。这是他唯一有可能与二兰碰面的机会,尽管到几里外的山下挑水上来,中途还得歇息几次,确实很累,想到能见到二兰,心里热乎乎的,感觉那个劲儿都使不完了。
寻常人家请人挑两桶水,得付十几块工钱,谢二狗是免费的,他只给二兰家挑。别人请他,那钱却是少不得的。
村子太富了,满山遍野的煤矿,房屋下面都是煤炭,村子里但凡有点力气的人,都能随便选块地皮,铲除地表的浮土,用铁镐挖几米进去,就能找到亮闪闪的煤炭----这里煤炭质地非常好,象老家烧柴禾一样,堆在炉子上一点就燃。更奇妙的是,没有炉子也能烧,几坨煤块堆在地上,照样生出熊熊大火,在老家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老家有山有水有田有地,就是不好好长煤——和这里一样的好煤。
这样的好煤值钱,庞大的运矿车奔跑在曲里拐弯的山路上,扬起团团烟雾,将太阳都裹在里边了。年复一年,象蚂蚁搬家一样,将这里的山都掏空了。
谢二狗有点害怕,自己睡在小平房里,山里面放炮的响声忽远忽近,有时就在床脚边,哪天自己住的小屋掉下去了,就再也没机会看到二兰了。
2、
二兰家的水缸已经挑满了,往返十二次,六担水,没见到二兰,谢二狗很失落。
自己用的水少,两担水省点用,能用上两天。
谢二狗挑完自己用的水,吃了昨晚剩下的饭菜,去圈里牵出骡子。
骡子是二兰家的。
谢二狗身体不算壮实,背有点驼,有气管炎,拉煤的重活儿干不了,他只能牵着骡子将装煤的铁皮板车从矿洞里拉出来,一车煤,骡子五块,谢二狗五块。
谢二狗牵着骡子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黄土高原上风大,扬起的沙尘迷了眼,停下揉眼睛,骡子没收住脚,径直冲下来撞上谢二狗的腰,一头栽倒在路边庄稼地里,满脸黄土。
“妈的,没长眼?”谢二狗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抓起缰绳。
身边一辆奥迪Q7开过去了,带起一阵烟雾,啥也看不见了,谢二狗知道那是二兰家的车子,上次去市里赶集他坐过一次,车牌号他是特意记过的。二兰肯定在车里面,她每天开车送三兰上学,然后再到村办煤矿去上班。
谢二狗领了安全帽、矿灯,牵着骡子进了矿洞,矿洞里面没有照明设备,漆黑幽深,象地狱一样阴森恐怖。
工人头顶上的矿灯象老家稻田里的萤火虫,四处飘荡,星星点点。
矿洞里回声很大,放炮声、铲煤声、吆喝声、怒骂声,纠缠在一起,乱哄哄的。
拉煤板车的工人,没命狂奔,争分夺秒,为了多拉一车煤,多挣一份工钱,从头到尾他们身上的汗水是不会干的。听他们说,干这个活就不能干汗,汗一旦干了,也就没劲儿了,就象针扎过的皮球,泄气了。
一道亮光从无边的黑暗里飘过来,在谢二狗坐着的地方停下,谢二狗麻溜地将绳子挂在板车两边,套上骡子,吆喝一声又隐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上班一旦开始,就没有停歇的时候,直到下班,中途吃矿部送到里面的窝头,喝一碗开水。
今天,一个班,谢二狗状态不好,只拉了二十几车,算算也有一百多块了。
3、
下班,谢二狗要带几十斤油亮的煤炭回去,除了自己烧的,也带二兰家的。二兰家屋前的煤永远都烧不完,总有新的最好的煤块往上添,那是谢二狗最乐意做的事情,那样他就可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在二兰家门前停留,运气好的时候,二兰还和他搭讪几句话,那时候心里象吃了蜜枣似的。
谢二狗以前带煤炭都是用肩膀扛上去的,好几里山路,累得够呛。时间久了,他也看出门道来,二兰家的这头骡子骠肥体格壮,每次回去它总是打着响鼻走在前面,自己被它拽着走,力气可大了,走上坡路一点不费力。
后来他将选好的煤块装进口袋,架在骡背上用绳子捆住,很轻松地将几十斤煤炭驮到山顶的村子,这是谢二狗的得意处。
看着别的工人下班了还扛煤块,累成狗,他就得意。别人央求他帮忙带,说啥他都不会答应的,因为二兰家有过交代,不能让自家骡子扛东西的。
为免被发现,谢二狗先让骡子将煤块驮到离村子不远的地方,卸下来,自己再扛回去。二兰她爹每次看到谢二狗往自家屋前堆煤块,会递给他一支香烟。
二兰一家对谢二狗挺不错的,家里买了好吃的,都会送一些给他,送的最多的就是二兰她娘,二兰有时也送,那是谢二狗最兴奋的时候。人一兴奋,思维就有些跟不上节奏,本想和二兰多说几句话,可就是找不来合适的话题,不敢开口。
二兰送东西来,说是娘叫她送的,话不多,无关的话题从不和他聊,说完就走,头也不回,表情也没什么异样,还特平静,这让谢二狗满怀失望。只能望着她好看的背影默默哀叹,郎有情,妾无意。
二兰是村花,工友们都这么说,谢二狗也这么认为。
矿部会计取笑他说:“谢二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嘴上不认,心里那个乐,藏都藏不住。
是啊,谁让老天有眼,让我谢二狗和二兰住一个院子呢,早不见晚见,机会比别人多了去了。
按理说住一个院子,见面的机会是很多的,可谢二狗一年都见不到二兰几次,甚至有时候他都不知道二兰在不在家。看不到,也不敢问,一问就会露馅儿,就这样等着,煎熬着。
4、
机会是留给有野心的人的。
机会说来就来了,小米成熟的季节,二兰她娘请谢二狗帮她家收小米。
他壮着胆子问:“咱家的人都去吧?”
“他爹,两个丫头都去。”
谢二狗心一阵狂跳,自己都能听到胸腔里的“咚咚”声。
晚上谢二狗躺在床上,想象着二兰饱满的身体,右手连续发力,抽搐了好一阵子,沉沉睡去。
到收小米那天,谢二狗到矿上请了假,早早来到二兰家的地边,二兰家的地他是知道的,他想知道关于二兰的一切,包括她们家的土地。
一辆小汽车停在地边,是二兰家的。有钱人就不一样,收庄稼都得开车来。
这事让谢二狗想起前几天去镇子集上买猪板油,一个带着大墨镜的花姑娘,将奔驰车停在路边,车顶棚上、引擎盖上、打开的尾厢里摆满了鞋子、袜子,在那叫卖。这不是闹着玩嘛?奔驰车都开上了,还缺这几个小钱?
有钱人的世界谢二狗真弄不懂。
二兰她爹和谢二狗打声招呼,递过来一支软中华。谢二狗很少抽烟,喘气厉害,这次他接了烟点燃,不习惯深吸,烟到嘴里打个转就喷出来了,一看就知道不是老烟民。谢二狗知道,这烟很贵,自己拉一板车煤的工钱,也就能换来这样一支烟了。
二兰姐妹俩帮着她妈将绳子、镰刀拿到地边,两个姑娘穿着白的耀眼的连衣裙,里面的胸罩、内裤若隐若现,二兰的内裤是红色的,在她家窑洞前晾晒的时候,谢二狗不只一次看到过,今天确认它就是二兰的贴身衣物了,下次再到院子里看到,心里也许会更加激动了吧。
谢二狗一阵莫名兴奋。
谢二狗不敢与二兰的目光对视,实际他也没这机会,二兰压根不会去看他,他们是两个维度的人。
谢二狗只能拼命干活,好好表现,同时也能掩饰自己的紧张与慌乱。
除了挑水、搬煤,谢二狗基本没有表现的机会,这是他最郁闷的事情。
5、
谢二狗将割倒的小米铺在地上,二兰帮他们捆扎,三兰力气小在旁边搭手帮忙。几捆下来,谢二狗发现二兰出了很多汗,还微微喘着气,有点象自己的气管炎,他心痛了一下。
身上的连衣裙在汗水的浸润下更贴身了,那个曲线真叫人头晕,二兰的屁股蛋子怎么会那么圆,颤悠悠的,象集市上的凉粉豆腐,一把怕能捏出水来吧。
谢二狗不敢再看了,只能使出更大力气去砍伐小米,以渲泄自己过于旺盛的精力。
谢二狗速度最快,他已经割到这片地的最高点了,这样有一个好处,他可以在他们不知觉的情况下,将二兰看个够。
二兰俯身捆扎小米,胸前春光乍泄,谢二狗偷瞄了一眼,那叫一个白嫩呐,象两只小白兔不安分地跳跃着,谢二狗遭到电击一般,全身颤抖,两眼放光。
两只白兔握在手里,一定和棉花絮一样绵柔吧?谢二狗发挥了他最高境界的想象力。
二兰她爹也看到了这般风景,似乎他老人家见惯不惊。只是三兰察觉到谢二狗的异样眼神,很快意识到姐姐不慎走光,有意无意用身子挡住姐姐。
谢二狗在心里咒骂三兰千百回,却也无济于事。好景一闪即逝,你丫头片子还给挡着,你不稀罕,我稀罕呐,三兰你是老天爷专门叫来和我作对的?
三兰将自己的疑虑悄悄说给二兰听了,二兰站起身,向谢二狗投来鄙夷的一瞥,风情万种,百媚尽生。
一直到干活结束,谢二狗都没敢再看一眼。
这样的景致要到下一次再见,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谢二狗憾恨、恼怒,叫苦不迭,却也做声不得。
6、
每年的七月初七,村子里要唱七天大戏,戏班子是村里从太原那边请过来的。
尖顶帐篷从村里开始,顺着山势一路搭下来,绵延数里,灯火通明,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七月七,唱大戏,比过年要热闹几个来回。这里过年反而冷清,每个人都躲在温暖的窑洞里,几棵光着枝丫的酸枣树屹立在寒风中,象村子忠诚的卫士,看不到一个人影。
十里八村的人都往这里赶,白天赶集市,各种农副产品、衣物服饰、家居用品应有尽有;晚上大戏开唱,每个帐篷里都搭建一个戏台,衣着华丽的演员轮番登场,唱腔响亮,喝彩声震天响。
看戏的人站满了村子每一个角落,谢二狗在来时的路上,经过西安火车站,在那个异常宽大的火车站广场,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人的海洋、万头攒动的骇人场面。
七月初七的这个村子,热闹劲儿不输西安火车站广场。
谢二狗知道他们唱的是山西梆子,和他一块牵骡子的本地人老赖,走进矿洞就开唱,一直唱到下班。唱腔高亢中气十足,在封闭的矿洞里,几里外的地方都能听见。
谢二狗有次去无人开采区撒尿,在漆黑的矿洞里,竖着密密麻麻的木头柱子,怎么也找不到回来的路,矿灯照着的每棵柱子都长一个模样,来来回回转圈圈,就是走不出来。谢二狗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时候,老赖那高亢无比的唱腔钻了进来,他顺着老赖的声音一路窜过去,终于出来了。
谢二狗没有感谢老赖,他不知道是他的唱腔救了谢二狗,是他的声音将自己带出了死亡地狱。如果那天老赖没来上班牵骡子,可能几天后,工友们只能找到他的一堆白骨了。
谢二狗不是来听戏的,老赖的戏他都听腻了。
村子所有人都要出来看戏,二兰两姐妹早就说了,她们一定是要看的。
谢二狗不能丢了这样可贵的机会,他厚着脸皮跟在二兰身后,往人群里钻,二兰没有丝毫讨厌的意思,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人多拥挤,二兰为稳住阵脚不被人群挤散,拉着三兰。谢二狗此时很好地做了一回梦寐以求的护花使者角色,头前吆喝着为两姐妹开路,后面挡住人潮,不让他们靠近女神半步,而他自己这次离二兰最近,甚至能够闻到二兰身上散发出的兰花香水的馨香,每一次深呼吸,都令他神情迷离。
突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阵骚乱,人潮如巨浪一般涌向他们,将二兰重重地推向谢二狗的怀里,他下意识地抱住了她的细腰,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能感觉到二兰胸前的两坨柔软真的和棉絮一样绵柔,这是谢二狗第一次和二兰肌肤相亲,谢二狗醉了,双手鬼使神差地往下滑去,触到那对魂牵梦萦的屁股蛋子,还狠狠捏了一把。
二兰一声尖叫,推开谢二狗,牵着三兰冲出了人群,再也不见踪影。
谢二狗愣在原地,虚空一拳,他在替二兰狠揍自己。
7、
自那次无意识冒犯后,谢二狗一直躲着二兰,虽然心里很想见她。
这种想见不能见、害怕见的滋味真不怎么好受。
有天谢二狗牵着骡子下夜班,路过一片茅草丛,听到里边有人说话,声音来自一男一女。谢二狗懵了,那女声是她最熟悉的人----二兰的。呃,不对吧,从没听人说过二兰有过男人,大黑天的,孤男寡女在草丛里能有啥子好事?
谢二狗不甘心就这样走了,他决定听个究竟,骡子通人情,也不打响鼻了。
“我们不合适,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这次听得真切,是二兰的声音。
“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你不是不知道,这多年了,你心里难道就没有我吗?”一个男人哀求的声音。
谢二狗心里窃喜,那个男人还没得手。
“都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要再纠缠了,让村里人知道了,我的名声可毁了。”二兰声音大了不少,她似乎不在意可能有人偷听。“今天是最后一次见你,以后你来了也找不到我。”
“你就这样绝情么?要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份量,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二兰突然就笑了,而且很大声,透着她那特有的磁性腔调。“这么老套的台词,你都不知说过多少回了,我都听腻了。”
“那我们什么都别说了,你让我抱一抱,算是最后的告别,从此再也不见。”
“......”。长久的沉默,二兰似乎还在纠结要不要答应对方的请求。
深长的茅草倒下一大片,两个人影交迭在一处,“来人啊!”二兰带着哭腔在呼救,牵动了正在附近偷听的谢二狗的某根神经,谢二狗三纵两跳,窜进草丛,照着那个男人一顿猛踹,那人吃痛惨叫,放开二兰,落荒逃走。
“怎么是你?”二兰整理凌乱的衣襟,看着眼前的谢二狗,有些诧异。“你在偷听我们?”
“没,没有,我是下夜班路过这里,听到有人喊叫,就过来了”。谢二狗很兴奋,老天爷又安排自己做了一回英雄,还演了一出救美的好戏,也许可以化解以往自己在二兰心中的龌龊印象哩。
“这么巧,那得谢谢你了”。二兰惊魂未定,伸手捋捋长发。
“不谢,正巧是你,是别人我也会来的。”谢二狗胸中充满豪迈,终于有了在女神面前表现的机会。
“是吗?看来你还是个好人。”二兰神色又恢复到常态,不冷不热。
谢二狗说:“没本事是做不了坏人的,我这样的只能做好人了。深更半夜的,你跟一个男人到这深草丛里,你不怕?”
“怕啥?难不成就在自己家里?呵呵。”二兰笑笑,从牛仔裤口袋里抽出一把半尺长的小刀,透着幽蓝的光晕。
好快的刀!
谢二狗摸摸自己的脖子,出了一身冷汗,七月初七看戏那晚,二兰一定也带着这把刀。
“要不我送你回家?”谢二狗问。
“不用了。”二兰甩甩长发,迈开大长腿头前走了。
空气里飘来兰花香水的味道。
8、
半年。
谢二狗再没见过二兰。
听说是矿部安排去太原学习了。
谢二狗知道二兰一定会回来的,她家的水缸总是满着的,窑洞前的煤堆的更高了。
9、
又半年。
二兰回来了,比以前更耐看了,确切地说,是更有女人味了。
可这女人不属于自己,谢二狗很伤感。
10、
二兰要结婚了。
这是听三兰说的。
谢二狗趁着往二兰家水缸倒水的机会,壮着胆子问了二兰她娘,证实了这事是真的,二兰要嫁到市里去了。
谢二狗的天空变成了铅灰色。
11、
二兰结婚那天,就象七月初七唱大戏那样热闹。
谢二狗象往常一样,请了假,帮忙干活。
男方看样子肯定是大富豪,光是迎亲的豪华婚车就来了五十多辆,长龙一样从村口一直排到山下的庄稼地边。
二兰那天很开心,逢人就笑,也对谢二狗笑,笑得很甜。
谢二狗心里头泛着苦,小时候肚子痛——老娘喂的苦艾水一般苦。
12、
二兰嫁人了。
谢二狗搬离了二兰家的院子。
牵了另外一家的骡子。
拉一板车煤,骡子五块,谢二狗五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