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写过一句话:“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电影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这话让我的皮肤起了一阵细小的颤栗,大概是真理总能引起共鸣的原因吧。
我自然不是那种喜欢读书的人,我相信你也不会信我看书这种事。这句话是立冬摘在笔记本上的——她有一本长方形的白色小本子,时常晾在书房的窗台上,城市里一起风,轻薄的活页就会像透明的蝴蝶一般——见鬼了,我又提立冬了。
是这样的,在演唱会搞砸以后,我本以为我和老默会成为众矢之的,却不料几个电影明星的八卦绯闻将风头盖过,粉丝们纷纷将精力投入到讨伐那些明星上,而我也终于可以安下心来了。我相信不久以后那些粉丝们会忘了这么一茬,在他们心里我还是那个如光似火的乔夏。我相信我也会忘了。
但问题随之出现了。很奇怪,人生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就像一辆即将报废的老旧自行车,所有的零件都吱吱呀呀地扭动着,但就是无法配合默契。很难承认这件事,所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突然不会写歌了。那些在过去轻而易举就能信手拈来的灵感,我现在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了。我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屋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手里握着铅笔的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漫长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我还是手握铅笔,眼神空洞,什么都写不出来。
Lisa看见我这样,叹了口气,说下一场演唱会继续唱《立冬》吧。我的眼睛这才有了灵魂,尽管满是惊惧的颜色。随后我拼命地摇头,说拜托大姐,我不想被扔香蕉皮啊。
但是下一场演唱会,我还是唱了《立冬》。
之前Lisa是这么嘱咐我的:“唱之前,你要说些什么,打开你内心的世界。你懂么?对粉丝,对立冬,对你自己,都要有个交代。”于是我很快跑去老默的酒吧,他又在那里扒拉盒饭,这次居然是苦瓜炒肉片。我很着急很着急地问他,究竟什么是交代,怎样才算交代。如你所知,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段折磨人的旧事了,我的内心好苦,那是二十多年来从未尝过的苦,比这油腻腻的苦瓜炒肉片苦多了。
这位一说话就能起到惊天动地的关键作用的贵人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回答我说:“乔夏,你去找立冬吧,这样你就找到答案了。”
那天酒吧里说分手以后,立冬究竟去了哪儿呢?我竟然从未真正关心过。
等我乘上飞机去英国找她的时候,我才把她的全部动向了解清楚。立冬已经只身回了英国,继续进修她所热爱的美术。很多年前,她就已经靠着那些画得到了英国很多大学的垂青。她的才华配得上她所受到的喜爱与赏识,所有人都承认这一点。她能懂执着到近乎疯狂的梵高,能理解天赋异禀的达芬奇,而我,却是个连她都不懂的蠢人。
几番周折,我在英格兰南部一座叫巴斯的古老小镇里找到了她住的房子。这座小镇很适合居住,四周环山,一条小河从山上流到山下,贯穿城市。我费了一番口舌才找到房东,请她为我打开立冬的房门,因为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屋里真的好美,一点儿灰尘都没有,阳光透过幽幽的绿色窗帘照亮那些随意摆放的画,构成一副完美的静态油画。
我和房东缓缓走进去,似乎真的没有人在。可我们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流水的声音。于是我们慢慢打开洗手间的门,水流的声音更大了——“立冬?!”
……
立冬割断了自己的大动脉,自杀在浴缸里。她安静而平和地躺在浴缸里,甚至没有让血流到浴缸外面。她真的死的没有一点儿痛苦,我无数次安慰自己。
在报警的时候,我在窗台看见那本白色的小小的笔记本。那上面有一段立冬写的话,我现在都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
“我曾拥有过一个冬天,在那段漫天大雪的日子里,我和一个女孩儿相互温暖。我愿意用我贫瘠的画笔去回忆那段时光的每一分每一秒,可它美好得让我无能为力。当我只剩一个人时,我开始恐惧接下来的夏天该怎么度过。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放弃。但我很欣慰,因为我可以一直停留在那时了。”
最后呢,最后我回国,回到我的演唱会上,继续唱《立冬》。只是在唱之前,我对着那些粉丝讲了这个故事,然后,我停顿了一会儿,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第一句开口,声音就像失去了控制般颤抖,可我还是决定把它唱完:
“你如这积雪,如你柔软的火焰,
理想像一块铁,
只够燃烧一秒的凛冽;
你如这冷风,如你温暖的亲吻,
回忆像一片叶,
孤独的脉络历历可见;
把冬天风干,加盐,留到夏天,打发时间,
我不愿你顺手挽住火焰,
化为漫天大雪;
把冬天风干,加盐,留到夏天,打发时间,
我不愿你绕过我的灵魂,
只身走过冬天。”
在寂静的人群里,我仿佛见到一个穿着单薄衣衫的人儿,那不是我的立冬吗?她那么安静、那么温暖地笑着,她和所有的听众一样静静地听我唱歌。可灯光下那朦朦胧胧的笑意却让我无法再唱出任何一个词,我看着这似远似近的身影,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只是很想问你们,是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有一个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