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韶伟
童年时,春节这天,当是最开心幸福的。能吃上三百六十五天里最极品的美味,穿上崭刮溜新的花棉袄,再燃放一挂大红鞭炮,打着剪步满村里蹿来跳去。过大年的感觉,让我们这些不谙世音的孩子兴奋异常。
平日里娃们的玩耍,无外乎打个水漂,推个桶箍,摔个砸炮的。只有过年那天,家家户户贴春联放鞭炮,一家老小都有新衣穿有肉吃,才算最好的光景了。
那时候,村里有结婚娶花媳妇的,出阁发落闺女的,添孩子过满月的,死了人奔丧的,都会摆十碗的席面。除了嫁闺女外,其他过大事都是要放鞭炮的。我们就是冲着这个,捡拾小花炮,吃遍全村饭。
过年前几天,父亲找到食品公司的头儿,特批了一个猪头四个猪蹄的条子,在义马火车站老街国营商店里,称上一包水果糖两包点心,再买一挂五百响的花炮,算是给家里带回过年的礼物。
听到小伙伴喊,我赶紧撒着欢地往村南头一路小跑。父亲放下背包,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剥开水果糖纸塞到我嘴里,再把鞭炮掏出来递给我。摸着那挂大红浏阳鞭炮,迫不及待的春节大年,在我心窝绽开了花。
母亲把猪头煮熟,我攥着剔下的骨头,啃得满嘴流油。末了,还用斧头把骨头砸开,吸了骨髓。猪蹄里的几个小骨头扣,几个姐姐用它来做抓子儿玩。
那时候没有电视看,年夜里,母亲最后赶着给自己缝新鞋。二姐和三姐在锅屋里炸果子、熬凉粉、剁饺子馅。我早早拱进了被窝,听到两个姐姐在斜对面锅屋里,一边叮叮当当地剁肉,一边嘻嘻哈哈说笑。
我怀里搂着小花猫,一边沉浸在熬年夜的快乐中,一边梦着天明了,燃放那挂长长的鞭炮。
我先是小心翼翼地拆开鞭炮包装,把一层层鞭炮伸展码放开,一个一个数着,做工精细的小花炮不多不少整整五百个。我再把长长的炮捻儿捋直,将鞭炮绑在细棍末梢,姐姐妹妹争着拿火柴点燃花炮。我瞪直眼睛,在青石铺的院里绕着圈儿地放。望着那挂炮仗在我身边炸开了花,鞭炮碎屑溅满了我的花衣裳,爷爷奶奶站在堂屋檐下,张开没有牙齿的嘴乐着,父母开心地望着家里唯一男娃,笑得合不拢嘴。几个姊妹们都争着去拾瞎了火的小花炮,最后把几十个小花炮都塞给了我,让我拿去自个儿放着耍。
睡梦里,突然鞭炮炸响了。一个激灵,我睁大眼睛坐了起来,锅屋里传来鞭炮声里,夹杂着二姐三姐的尖叫。三姐大叫着,快跺快跺,二姐说,赶紧,一会都来不及了。不大一会儿,没了一切动静,爆竹的硝烟味儿透过门缝钻进鼻孔,一阵喉头发紧,我的眼泪哗啦啦地滚落下来。
鞭炮燃放完了,一切归于宁静。傻眼的二姐和三姐在那边屋里,相互自责埋怨的话异常清晰,都怨咱俩把鞭炮在锅头窑炕好了,还嫌炮捻长,想点一段,谁知道弄不灭了。这可咋办呀,小伟明儿个起来木炮放了,咱爷知道了,不熊咱俩才怪哩。
我呆愣着,不大一会儿,瞌睡虫袭来,和着小花猫的轻声呼噜,渐入梦中。
起得早,过得好,农村人都信这个,春节更是这样。等到鞭炮再次响起,左右邻家的,南院北舍的,时断时续的鞭炮声传来,和着鸡鸣犬吠,交汇成大年的乐符。
我不敢怠慢,急忙穿衣,顾不得洗脸,推开街门栓。我一路小跑,东窜西窜,好多家紧闭院门,只有东院家的门开着。我趴着跪着拾些花炮,回到自家院里。
锅屋里,两个姐姐惊奇地看着我,她们也许在思摩,我估计知道了夜黑底发生的事了,真小的弟弟咋真懂事。抬头,我看到两个姐姐眼圈儿都是红红的。我从锅头里掏出一根未燃尽的红火苔棍,我在院里一个一个放了小花炮。妈端来了凉粉,看着我津津有味地海吃,几个姐姐都噗嗤地笑了。
那时候的豫西农村,过大年早上要吃两顿饭的。喝罢凉粉,再吃了饺子,我蹦蹦跳跳地蹿出去,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耍。
村里有三个叫古乱的,本家姓赵的就有两个,一个叫大古乱,小点的是从白羊山迁回来的,都叫他山古乱,还有一个本家兄弟中排行十三的,我们都管他叫老开。老开比我小好几岁,我们不和他耍,急得他眼睛瞪得咕噜咕噜的转。我们掏出布袋里的几个小花炮放了,再把没有炮捻的瞎火炮折断点燃,这叫放哧溜炮。我们各自掏出自制的砸炮枪,把火柴退去红色的头,放进注射器针头做的塞子里,砸炮枪往石头上一磕,声音和放小花炮一模样。玩得尽了兴,两通鼻子流出来,哧溜一下再吸进去,流得长了,往袄袖上一擦了事。
虽然我没有亲自燃放那挂新年炮仗,但是,那浓浓的年味儿,却丝毫不减。
次年,父亲除了买一挂鞭炮外,还给我买了好几个两响炮。这次,我不再用棍挑鞭炮了,亲手掂着那挂炮仗,一任炮屑蹦满全身。我把两响炮拿到外边点燃,看那二踢脚在空中炸响,美滋滋的感觉溢满全身。
等我上班后,家里盖了新房。过年时,我买回一挂万字头的大鞭炮,站在出檐平房顶,淋漓尽致地放了一挂大炮仗。望着满院的大花炮碎屑,我感觉总算尽了兴致。
等到儿子六岁,过大年时,我在家属楼五楼,打开窗户,放大炮仗。谁料想,儿子一惊,把鞭炮扯回了屋里,噼里啪啦的鞭炮蹦得满屋子碎屑。儿子泰然若定,还哈哈大笑,连叫过瘾。儿子的脾性,随我。
多年过去,大年鞭炮的魅力, 在我心底挥之不去。每每忆起,总有种浓浓的故乡情思,深深刻在脑海。虽然当下,政府为治理雾霾,打造蓝天白云工程,禁放鞭炮。但我还是想着,年味里,该怎样增添些更多的节日喜气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