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投河死了】

我刚在商场买了惦念许久的口红，打算去看上一场电影的时候，微信家庭群就炸开了锅，满屏皆是“是她舅家那姑娘吧，那么年轻”、“怎么会想不开呢”、“她走了，她爸妈可怎么办哟”、“真是自私啊”、“白养这么大了”等等类似的话语。

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是我大舅家的大女儿，她叫王敏敏。笑起来有点好看的姑娘。

敏敏今年21岁，和我同岁，叫我表姐。

我在微信上打开和她的聊天界面，还残留着不久前我俩的聊天内容。

“姐啊，今天同事请我去了麦当劳，我还挺紧张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憨笑表情）。”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下次来我家，我带你去吃必胜客吃海底捞。”

“那多浪费钱啊，你请我吃个炒米饭就好了，剩下的钱红包给我，我买书（害羞表情）。”

其实当时我还是有点嫌弃她的，不就一顿饭吗，花得了多少钱。却忽视了她的处境以及她骨子里的骄傲。

敏敏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家里还有个相差一岁的弟弟。她15岁辍学，在沿海一带的私人加工厂做手工活，一个月两千多块钱的工资，除了日常开支剩下的全部寄回老家。我有次还和开她玩笑说，你要是把钱全部留着，也有个小10W了。她也只是笑了笑没吭声。现在想来，她的笑里更多的是无奈吧。

敏敏读书时候的成绩是很好的，当年还是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进了市重点高中，甚至还有省重点高中向她伸出橄榄枝，但被她拒绝了，原因是市高离家近且有助学金的。

和敏敏的接触中我也能感觉她的才气的，她酷爱古文学，还给我说过读大学的话会选择文学类专业，终归是未能如愿，她是在高三下学期即将高考的时候结束了学习生涯。

她是离家出走的，一路南下，落脚在沿海的小城镇以手工活为生。在我的想法里，离家出走必定是不会给家人留下念想的，可她不是，老老实实地做着手工活每个月定时朝家里寄钱。与此格格不入的是她住的地方的床上总是会放着不同的书，不见鸡汤文尽是各类古诗词书籍。

我问过妈妈她为什么不读书了，妈妈也只是唉声叹气说不知道。这个疑问一直到敏敏外出第二年的春节得到了答案。

【惑】

年初二一大早，我妈就催着我赶紧收拾收拾去舅舅家。驱车两个多小时，一路坎坷，终于是到了乡下，和以前的变化其实是挺大的，各家都是两层 的独立小院，唯一的区别就是敏敏家还是低矮的平方。

一下车，敏敏就热情的把我们迎进屋里，让座倒茶，准备吃食。“姑姑”“姐姐”热情地叫着。舅舅舅妈在一旁的厨房忙碌着午饭。我当时不知道表弟因为误伤人还在监狱呆着没出来，就问了出来，敏敏有些尴尬地回答了我。我讪笑着看向妈妈，有点埋怨她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

午饭过后留下妈妈和舅舅叙旧，我和敏敏去了村后的河堤上转悠，我问她为什么不读书了？

“为什么呢？因为人的命吧。在外边的这两年我总是会想如果我的出身能够好那么一点，我现在可能就坐在A大的教室了，读着我喜欢的诗，和喜欢的人一起泡图书馆。不用去想柴米油盐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呢，你也看到了，全村就我家还是平房，我弟弟还在牢里没出来呢？”

最后那句话她是笑着说的。我却笑不出来，我甚至想骂她目光短浅。房子都是借口，弟弟更是自作自受，后来明白是我的想法幼稚了。

我出生在一个健康的家庭里，妈妈教书爸爸打理生意，我只顾想着学习和玩乐。而敏敏不一样，她的家庭不允许她只顾着自己。

舅舅在28岁的时候才和舅妈结的婚，在当时的村子里算得上是晚婚。婚后第二年有了敏敏，舅舅很是高兴，但舅妈表现出了明显的嫌弃，重男轻女在农村并不少见。舅舅在村里的小学教书，但因着舅妈的不喜敏敏，多次把敏敏丢在正在舅舅上课的讲台上，无奈之下，舅舅选择了离校，并在第二年有了表弟，舅妈才开始不那么排斥敏敏的存在，但也算不上喜欢。

敏敏心思敏感，知道自己在这个家庭不受欢迎，读书就很是用功，她很早就知道了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小升初初升高，敏敏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甚至被几个老师称为“小天才”。除却学习，敏敏的很多时候都是在帮着家里干活，农忙时候甚至是请假不上课也要下地干活，但这丝毫影响不了她的成绩。

我妈还时常拿敏敏和我比较，我一生气就说那你让敏敏当你女儿啊。妈妈就回我以唉声叹气，要不是你舅妈我还真想把敏敏的监护权要过来。有次村上一家想要敏敏做她家女儿，被你舅妈骂的呀还把敏敏打的几天下不了床，到现在敏敏腰上还有个疤。

只是不经意间，却窥见了敏敏的悲哀。

站在河堤上，北风呼呼刮着，敏敏穿着厚重的棉衣，缩着脖子，眼睛望着前方，我没看懂。

“姐，我羡慕你，也嫉妒你。但我知道这是我的命，只要我想要这个家，我就挣脱不了。”

我看到敏敏的眼睛红了，有泪落下。

【葬礼】

阴雨绵绵，寒风刺骨。敏敏的葬礼就是在这样的一天举行的。

火化在乡下是不被接受的，一直到现在还是遵循了入土为安的古训，敏敏的棺椁是农村常见的那种，乌黑暗沉，让人不觉内心烦躁。

舅舅的双眼红肿，舅妈就有些丧心病狂，大声哭喊着。

“要死不早点死，少养你几年。”

“阎王爷会让你下地狱的，你这个没良心的。”

“你怎么啥回报都不给这个家就死了啊。”

我抬头看了看舅舅家新盖起的小楼，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她做的还不够吗？

为了这个家。她放弃了上学出人头地的机会。

为了这个家，她十六岁就外出打工颠沛流离。

为了这个家，她放弃了她自己啊。

我想喊却喊不出来，任凭泪水不停落下。

敏敏，你这个大傻子啊，这就是你所爱着的家啊。

待葬礼完毕，我踏进了敏敏的房间。是去年盖完房子后她才有了自己的房间。

一张木质小床，窗户边是一张书桌，桌子上是敏敏喜爱的古诗词；书桌旁边是一个小型的书架，各类诗词古籍，是敏敏省吃俭用买下来的。

我坐在书桌旁，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枝，孤独而又清冷。

随手拉开书桌的抽屉，里边静静躺着一本笔记，是敏敏的日记。

纠结片刻，我还是翻开了这本日记。

“因为诗词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在我梦寐以求的A大读书。我们聊自己喜爱和厌恶的事物，是那么的合拍。我知道他是有点喜欢我的，但，还是留在心里吧。”

“表姐问我辍学的原因，她真傻，我说那些她就信了，唉。哪有那么简单，弟弟误伤人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就在学校传开了，谩骂我的殴打我的，总是躲不开，回去告诉爸妈希望转学，被驳回。妈妈骂我是我这个倒霉蛋才害的弟弟去坐牢，爸爸依旧是沉默。抵不住同学的压力，还是走吧，妈妈也说了，弟弟伤人就是因为对方嘲笑我家的房子。”

“腰上的疤疼得我受不了，请假一天在厂里宿舍休息，睡着时感觉有人进来了，以为是室友，直到感觉对方爬上了我的床，是宿管，长相很丑陋的大叔。”

敏敏落笔很重，纸张上有被泪水浸湿的痕迹，我埋在敏敏的日记本里无声流泪。然后继续翻下去都是敏敏的日常，都是些很平淡的语气，看不出任何的感情起伏，就如她本人般。

翻到最后我在扉页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诊断书：王敏敏，重度抑郁症。

我笑了。

敏敏，你终于离开这个家了。

敏敏，下辈子来我家吧，我们做亲姐妹。

敏敏，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