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德姜是个充满才华的华裔软件工程师。
当然他也写小说。我不太关心他在号角写作班的经历。尤其是他的《巴比伦塔》。我当时是个愤青,不懂社会的毛孩子,对什么都不看好,不感兴趣。所以喜欢乱读书,尤其喜欢大开脑洞地看。
他本身并没有犯过错,只是稍微拿了几十个奖项——
《三体》拿了星云奖,但他每一篇小说都拿了奖。我冲着他的奖项想看到他写的作品。当时我心里在想“卧槽这人这么厉害随便一篇小说得星云”。当时在国内知道特德姜的人并不多,所以我获得了一种“少数人的骄傲”。
slipstream这个词是1989年一位赛博朋克和蒸汽朋克的旗手布鲁斯·斯特林提出的。如果一部小说拥有足够多奇怪,而且庞杂,奇幻,并且模糊小说分类边界的特点,它就可以被简单归类为slipstream小说一类。特德姜就是一个典型。
高二的时候我在网上买下了一本,花了三天时间看完了。当时那个时间呐,我每天上课赶紧地把作业写完,然后在晚自习看一晚上书。有时候把书摆在桌上,都要不由自主地看几眼。
读完后我两个小时都是睁着眼睛走神的。我三节课没有听课。伙计——我不好说他是什么魔物。他真的打败了我。这几部短篇小说让我了解到了极限,哲学,还有人生。这是我开始蜕变成大人的第一步。
《你一生的故事》如此之厉害——它甚至改变了我的写作风格。我开始试着不循逻辑,而是靠着读者本身的生活经验去自己理解不循逻辑的地方;我开始胡思乱想,什么都要往剧情和故事里面塞。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对网络小说嗤之以鼻,自认为它必须包含作者的意志……
我小心翼翼地作文。但那时候我已经是准高三了。可我脑袋很热。你知道吧,那种本子,那种学校的本子,巴掌大。我拿来练手:一版一版地,一页一页地那样写,乐此不疲。我知道学习比写作更重要。可是写作比学习更快乐。如果有人认为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比学习更重要,那他要么是个小屁孩,要么是个很聪明的家伙。我是前者。从那开始,我早上起来的一切动力和目标就是那部要超越特德姜的小说。
我失眠。在寝室里的床上,我把每一部小说中的想法和剧情在脑中回荡一次又一次。我的故事总有这么回事……然后就是这样……我见证了一个女人看见了她未出生的女儿一生,看见结局之后欣然接受与爱人相爱;我爬上巴比伦塔,然后回到原地;我的爱人因为天使下凡而死去,我也要获得去天堂的机会,我要求天使把我杀死。这些故事不仅仅是作者一个人的,他是所有读者们的故事。这种微妙的体验让我学会了一种让小说永存的方法:保存作者的意志。我竭尽力气去让读者成为小说中的人物,让博尔赫斯和洛可兰坡一起蹦入到我脑海中来。
高三还剩四十天。一旦我学习掉线了,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哪一位主人公的现状。现实令人生厌而无聊,过去无法提及,只有未来如此美好。
我可能一辈子做不了一个可以创造世界的人,但我可以有孩子。当我垂暮之年,他们会看着我入葬。时间已经接近,孩子们可能还未成年。不过他们必须自己学会——告诉别人意义,承认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有一席之地,并且成年。当,葬歌响起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小说里的每一个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就是我的孩子。一旦作品写完,作者就会死掉,他们将会长存。
高考完了。我的小说写完了。
我不知道它会不会超过那本书。可能只是拙劣的模仿……
我已经堕落。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如今那本书,《你一生的故事》,仍然摆在书架子上,沉默不语,用设计风格的眼睛看着我。我躺在床上。我知道里面翻开是特德姜自己的孩子和世界,而且他们都已成年。我跟你说,我红眼了。
高中我从未自我怀疑我是个失败者。因为我从来没有自我怀疑过。我总是强迫自己的梦想打败现实。我经常失败,但,我把眼光远离书桌的时候,抬起书,翻开带着奇怪的香气的纸张,你看到那些句子,那些优美的句子,像天使一般美丽的故事,你在想,每个人都可以创造这样的东西。如果我现在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了。人是不朽的,我不是故事的焦点,这又如何呢?如果我——我可以在生命线上的某个点死去,醒来时的我一定是一个全新的,波澜不惊的,冷静得像一只螳螂的人。这个历程就像作茧自缚的蝉。为什么我要活得像城市森林里面的熊虫?
那年暑假,我死了。
那年暑假,我开始众筹,我开始出版我的第一部小说。你知道嘛?我在天堂看着大地上的孩子们时候,他们永远是那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