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占据了整片山野，远望，就如一片片灼灼红云，仙气氤氲。走到近处，一朵朵桃花就如一个个盛装出席的少女，娇嫩，妩媚。整片桃园弥漫着甜甜的香气。
春日午后，山野寂静，偶尔有嗡嗡的蜂鸣，连阳光都不忍过分喧嚣。
我坐在树下，身子依靠在树干上，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诗集。晖躺在我身侧，头枕着我的腿，眼睛微微闭着。
我俩是翘班偷偷溜出来的。
今天上午，一起挽着胳膊在学校甬路上散步。晖说，学校后面山坡上的桃花都开了，真是灼灼其华，美不胜收。晖教语文，说话喜欢拽文。她在这一抒情，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出去看看？我朝她挑眉。好，吃完午饭，趁午自习时出去。她展颜一笑，眉眼弯弯，桃花也不过如此。
我和晖算是铁搭档。
初中时，我俩同位。白天一起逃课，她负责装肚子疼，我负责向老师汇报她的病情并作为护花使者陪她到宿舍休息。晖长得柔弱，她一蹙眉，就会惹人爱怜，所有老师都吃她这一套。我装病是万万不好使的。晚上，我俩一个被窝，手电筒用坏了好几个。我如果在文学上还稍微有一点点基础，都是那时跟着晖夜读打下的。
师范学院毕业，我跟晖都回到了母校任教。我们初中时的班主任已经升任教导主任。他看见我俩，居然说，胡汉三又打回来了。初中三年，他对我俩是既爱又恨。初中毕业，依依惜别，虽然他脸上颇有不舍，估计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不会想到，几年后，我俩又双双归来。看着他故意装出来的愁云，我和晖立马做乖乖状，保证努力做到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以老师为榜样，做好学生的领路人。班主任连声夸赞我俩真的是女大十八变，但眼神中却掠过一丝狐疑。
我和晖任教同一个年级。她教语文，我教数学。她是一班班主任，我是二班班主任。晖外柔内刚，我外刚内柔，我俩联合，没用几天，就让这两个班的小家伙服服帖帖，俯首称臣。我的同事大多是我以前初中的老师，学生的一点点进步都会令他们欣喜不已，赞美之词绝不吝啬。我们那个当了教导主任的班主任也慢慢放下了戒心。
一切安定，我和晖也开始故态重萌。没有课的下午，就会悄悄溜出校园，在原野里散步，秋赏落叶，冬踏白雪，日子过得不亦乐乎。这些行动，自然瞒不了我那位班主任的法眼。他先是极力忍耐，希望我俩能幡然醒悟。后来看我俩毫不收敛，就开始谆谆教诲。可是他的教诲，我们从初中就开始听，自然也不放在心上。时间长了，他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幸我俩教学成绩都不错，班级管理也算井井有条，他也算是有一点安慰。
有微风拂过，花瓣悄然飘下。我放下席慕蓉的诗，双手接住下落的花瓣，然后一一铺在晖的脸上。她依旧没有睁眼，只是嘴角出现美丽的弧度。晖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美女，她皮肤微黑，嘴有些大，体态有些丰盈，但是只要她一笑起来，你就会感觉如沐春风，周身通泰。她的笑容不仅让我迷恋，读书时，更有一群男孩子在她面前大献殷勤。
“史湘云醉眠芍药裀，美张晖慵卧桃花下。”我随口诌了一句。史湘云是《红楼梦》中我最欣赏的女性，喜她“是真名士自风流”的豁达。
“唔，我还是喜欢林妹妹。”晖依然微眯着眼，脸上却有神往之色。我嫌黛玉太孤高，晖却喜她最高洁。
“林妹妹一天到晚就知道流泪，凄凄惨惨，我不喜欢。”我故意气她。
“你懂什么，那不叫凄惨。能为心爱的人流泪，也是一种幸福。”她终于睁开了眼。我偷乐，目的达到了。
“晖妹妹，那么你的眼泪准备还给哪位哥哥？”我打趣她。
“我倒是想还，可是斯人远去。”晖话语里有寥落之感。
我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个人。在学校时，围在她身边的男同学可以组成一个排，有风流倜傥的，有才华横溢的，有粗犷豁达的，有温柔体贴的，可她偏偏中意圈子外那个木讷其貌不扬的他。
那时，只要说起他，晖的眉眼之中都是春水微漾。后来，他大学毕业后进入沙漠，为了不让晖跟着受苦，自己一人悄然远行。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晖轻声低吟，睫毛上悬挂着一滴晶莹。她拾起一片花瓣，在手里轻轻揉碎。
“哎呀，别伤感了。斯人已去，真情永存。有些人珍藏在心里就好。前面还有更好的小哥哥在等你呢。”我拂落她脸上的花瓣，又轻轻胳肢她一下。这是晖的软肋，她忍不住娇笑求饶。
“快起来，你把我的腿都压酸了。”我拉她的手。
“我偏不。我现在不赶紧享受一下，不定哪一天，你这柔软的腿就给别人枕着了。”她翻身换了一个姿势，躺得更加舒服，脸上还有促狭的笑。我故意叹了一口气，任由她耍赖了。
她又闭上了眼，我又拾起了书。
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斜射下来，有细碎的金光在泥土上跃动。除了花瓣轻柔的舞蹈，世界一片静寂。
多年以后，我依然会时常想起那个春意盎然的午后，想起那满树妖娆的桃花以及花下的那个巧笑嫣然的她。时光流转，想努力抓住的，张开手却是虚无。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有些人，有些情，只能在心底珍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