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满田地,僅绝人行迹。独在一床眠,清凉风雨夕。
平生尚恬旷,老大宜安适。何以养吾真?官闲居处僻。”
-白居易《昭国闲居》
元和十年(815年)初夏,京城长安昭国坊,槐花盛开,任太子左赞善大夫的白居易,轻松自在,优哉游哉,每天的工作就是早上骑马去大明宫东宫太子府报到,看看有无工作任务分配-通常是没有,然后又骑马回到昭国坊的住所,所以,与其说是去“上班”,不如说是去“遛马”。工作之清闲,与其早年间任翰林学士(类似皇帝的机要秘书)之忙碌有着天壤之别。一方面,他很享受这种闲适的生活,写了很多闲情逸致的诗,包括上面的这首《昭国闲居》;另一方面,有着兼济之志的他也不甘落寞,他很担心自己安于现状,养成懒散的习惯,以后就真正“无为”了,他在给友人张藉的诗中写道:“忽然不知足,名利心惶惶?念兹弥懒放,积习遂为常”(《寄张十八》)。然而,没过多久,长安城中的一件大事彻底改变了白居易的人生轨迹。
这年六月初三,宰相武元衡、御史中丞裴度遇刺。武元衡遇害后,凶手却并未立即离开京城,当时,京城金吾卫部队(相当于京城的警卫部队)奉命追查,缉查工作还没有开始,金吾卫及京城的市政衙门竟然收到了刺客的匿名信,公然叫嚣谁查谁死!这可不得了,京城马上一级戒严,宰相上朝由金吾卫部队全程护送,箭上弦,刀出鞘;裴度在家养伤由朝廷禁军层层把守。全城逐户搜查,凡有衣柜、储仓、暗室的地方一概都不放过。史书记载,案发后很长一段时间,京城长安都笼罩在一片恐怖气氛中,天不亮人们不敢出门,就连皇帝早朝召见众臣,太阳照到朝堂大殿,还老是有大臣迟到。
武元衡和裴度被刺对大唐元和政坛冲击不小。当天天一亮,消息就从街坊传入朝廷,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件事,朝野震惊。完全可以想象,京城大小官员,私底下的讨论势必激烈,义愤溢于言表,但在正式场合,却又十分安静,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敢乱说话,不敢造次,都在等待朝廷的最高指示。底层急流涌动,表面上却寂静无声。这时候,一封奏疏却打破了这种寂静,当天中午的时候,没有错,就是六月初三的中午,身为太子左赞善大夫的白居易突然上书,请求朝廷缉拿凶手一雪国耻!
白居易上书速度之快令人震惊,可是他这一举动犯下了几个错误。一是越权。上书请求朝廷缉拿凶手并没有错,但白居易的身份是左赞善大夫,本职工作是负责给太子服务的,而不是给皇上提建议的,作为太子属官,这是越俎代庖;二是越级。就是要向朝廷、皇帝提建议也可以,可以先通过太子,再由太子转达给皇帝,但是白居易没有这么做;三是越矩。白居易已经不是三省六部中的官员,在宰相被刺一事上,其他人都还没有发声,白居易作为一个非中央核心官员,他第一个发声了,这似乎有失分寸。
白居易的这次上书就是不讲官场纪律和政治规矩。大是大非面前不讲规矩,后果很严重。
“宰相嫌其出位,不悦。”(《新唐书》),“宰相以宫官非谏职,不当先谏官言事。”(《旧唐书》)。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白居易就被人穿了小鞋。朝廷有人指责他元和六年到九年回老家守孝期间不守孝道,老母亲看花摔下水井而死,而白居易守孝期间作乐府新诗,诗有《赏花》《新井》等篇,全无哀伤之表现。流言一出,马上有人附和,朝中谤书不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白居易有伤名教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后来有人考证过,其实白居易的这些诗并不是这段时期写作的,事实上,这都无关紧要了,因为朝廷有一股力量正在将他排挤出去,有伤名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和幌子罢了。
那么不高兴的宰相到底是谁呢?能够知道的是,元和九年,即公元814年,朝廷出现了重大的人事变动,开始的三位宰相:李绛、武元衡、李吉甫,李吉甫病逝,李绛因病卸任,朝廷新任命了两个宰相,一个叫张弘靖,一个叫韦贯之。因此,元和十年上半年,在位的宰相就是武元衡、张弘靖、韦贯之,武被刺杀,剩下便是张弘靖、韦贯之,那么白居易上书不高兴的宰相肯定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人。究竟是谁,已经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