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病 文/老吴所求
父亲今年 73岁了。
“五·一”前打电话接二老亲进城住几天,一来想带父亲到医院看医生,二来妻子想回趟娘家,女儿面临中考没放假,想让母亲过来帮忙打个下手。吃午饭的时候我问母亲,父亲怎么不来。母亲说怕菜园里下的菜秧干死了走不开。母亲说父亲今年一开春总是病(主要是感冒感冒),今年怕是打不过去了。我就问,村里又有哪个老人去世了,母亲说没有。因为我知道,近两年来,但凡村里有老人去世,父亲总要病怏怏的好长一段时间。
平时我爱跟母亲开开玩笑,就笑着说:“那也说不定。‘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嘛。”逗得母亲也笑了。母亲在我这儿住到第三天,看到她独坐电视机前,成天也没人陪她说说话,我就打电话给父亲问了下他的身体情况并希望他能来过“五·一”。父亲有些耳背,摸出手机“喂”、“啊”了老半天,答非所问地说他在“在钓鱼”,在听清了我的话意后,第二天他就进了城。
母亲的话还是让我心里瞬间有些轻微的失落、震颤和吃惊。因为在我的记忆中,瘦弱的父亲永远是一个坚毅刚强而又开朗倔强的老头。我不可能把父亲跟“死亡”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起码在目前。
其实我和我们兄弟姊妹都清楚,父亲的身体并没有什么致命的硬伤。那是前年春季,村里与他年龄相仿的两个发小,都先后悄悄地离开了人世,给他的心里造成很大的刺激和阴影。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情绪焦躁,冲着母亲挑这挑那,把他接到县城后也是发无名之火,怨这怨那:老子病了病了,要死了要死了。就一个礼拜天,我和妻子陪着他到人民医院又是做心电图做肝功能做CT,又是验血验尿,上上下下从一楼到五楼,从8:30忙乎到11:40,诊断结果:血压偏高,颈椎骨轻微增生,大脑轻微萎缩。父亲还是不放心,说听说中医院有个老中医看病很有两下子,提出要去看中医。我和妻子依着他,又打的到他想去的中医院,没碰到他听说的那位有两下子的老中医,但把父亲的病历和拍的片子让我熟识的一位医生看后,诊断的结果基本相同。
提着药片、胶片回到家后已过了十二点,,精疲力竭的妻子忙着弄午饭。父亲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精、气、神又鬼使神差般地回来了,甚至跟母亲没话找话说。我笑着对父亲说:“医生说了,叫你多活动,莫抽烟,酒少喝点可以。放心,老子你死不了。”逗得父亲乐呵呵地干笑。吃饭时,爱开玩笑的我又笑着问父亲:“你刚从宜昌回来,哥(姐夫)当的官也不小,那里医院条件 也比县城好,怎么不去查一下?”妻子一个劲儿地踢我的脚,父亲咪着小酒笑呵呵地说:“那时身子也没见病啥。”母亲知道我是开玩笑,笑着骂了我一句“娘卖X的 ”。
这一餐父亲吃得很香,全家人心情也十分轻松、舒坦。
后来听母亲讲,父亲打这次检查回乡下后,说话嗓门高了,走路脚步又轻快了,侍弄几块菜园和种的几块地也更加上心有劲儿了。(说到种地,父母亲总是丢不下他们心中的那块领土。十多年前,在弟弟和姊妹的多次劝说和我几次发脾气之后,父母终于很不情愿地放弃了几块责任田,就近薅了几厢地。我知道,这是他们在乡下最后的一点精神领地和寄托,就由着他们吧。)
我真切地感到,记忆中清癯瘦削的父亲那高大、坚定、乐观、有远见的形象又在儿子的心中复活了。
我和我的姐姐是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三年(1979年)一同考取的,这件在当时方圆几十里引起轰动效应的事情一直是我的父母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伟大作品,虽然现在的我出息不大,表现平平。
那时为了供我们兄弟姊妹五人读书,窘迫无奈的父亲40岁投奔到舅舅门下当学徒学手艺(弹棉花),才造就了儿女们的今天。不能忘记,母亲为了能让读高中的我和姐姐每周能有几斤大米填塞饥肠辘辘的肚皮,苦苦央求生产队干部给我家这个“大缺粮户”赊点口粮而领着弟妹吃红薯萝卜白菜度日如年的艰难岁月;不能忘记,在兴修水利的工地上,父亲每天晚上开完夜工拖着疲惫的脚步,饿着肚子,捧着小队派给他的那份“豇豆焖米饭”,悄悄地摸进校园,分给上晚自习的我和姐姐,挂着满足而惬意的从容,看着我们吃下,然后又静悄悄地离去的神情和身影;更不能忘记,父亲在学徒期间怀揣着舅舅给他的3元盘缠舍不得花掉,想节省下来留给她的儿女作“柴火费”(读高中时,我们吃“蒸钵饭”,每周三角四分),昼夜兼程,披星戴月,只身从一百二十多里外的阳逻赶回家的悲壮行为。
现在每每想起,总觉得父亲这种挺悲壮的行为就像千里走单骑的壮士的远征,信仰坚定,目标明确,行为果敢,义无反顾。
岁月的年轮刻下的是永不磨灭的记忆。三十年恍如昨日。现在,该是来日无多的父母颐享天年的时候了,也是有条件的儿女们报答你和母亲最紧迫的时刻了。可是如今父母亲确实老了,用母亲的话说,就是许多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食物,偏偏又吃不得了。也许这正是人世间不可琢磨和把握的矛盾和悲哀。
电视连续剧《神探狄仁杰》中狄公有句很经典的台词叫“人老多情”。所以对于父亲感叹自己的病,是流露真情也好,是宣泄牢骚也罢,我都可以理解。父亲生来体质较弱但骨气精神特硬,这一点我我从不怀疑,但为什么到老来“怕起死来了”呢?也许于父亲而言,这大半生就没过过好日子,现在生活好了,是该过几年舒心的日子了;也许是瞅着与他同龄的人一个个相继谢世,心头有着一股莫名伤感和恐慌。其实父亲的病,多半病在心态。但不管是属于哪一种,我想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一份不变孝心永远投入到对他们身心冷暖的关注的实际行动中。
祈望父亲能够像母亲那样,拥有一个更加健康的心态。我和弟弟总是这样开导父亲:“你要这样想老头子,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村老老少少两百多号人,考出去的大学生有几十人,他们在外做官的做官,发财的发财,可是他们的父母大多早早地离开了人世,而你和母亲还有个较好的身体。与他们比,你多活一年就多赚了一年。多往好处想。”癌症患者尚有战胜病魔、康复生存的奇迹,更何况像你这种在你这个年龄并不鲜见的病呢?
父亲,大风大浪你都趟过来了,你是不会在阴沟里翻船的。更好日子还在等着你。
你说是不,父亲?
(此文写于七年之前的春天。如今,家父年近耄耋,虽然行动有些迟缓,但精气神依然健在。在县城过完春节元宵节后,二老又回乡下,去享受他们的那份田园野趣去了。祝福二老,活出生命的质量,活出老年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