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幢装饰漂亮的白色大理石建筑里,安静的图书馆与喧嚣的酒吧仅有一墙之隔,互不相扰。大厅中央那堵厚实的墙壁隔音效果出人意料的棒极了,让人听不到那边酒吧浑厚钝重的噪音。是的,如你所料,我住在图书馆这边,被安静的氛围所环绕,偶尔能听到周围唰唰的翻书页的声响和写字声。我无从得知到这些人是否真的在用功,但不可否认的是真正用功的人早已投身到那边喧嚣嘈杂和物欲横流的世界了。
我们拼了命地在看书,往脑袋里灌输各种乱七八糟有用无用的知识,然后满怀期待某一天被人掀开头盖骨,吱溜吱溜吸食我们装满了知识的脑浆,以此来换取通往那边世界的资格。逾越墙上那扇上了锁的厚实的大门,正是我们所有人的心之所向。
越来越多的人获得资格通往那边的世界。一个直观且显而易见的事实是随着离去的人的增多,空间此消彼长,酒吧在逐渐挤压侵噬图书馆的地盘。我们每周都会失去几个房间,这让我倍感压力和紧迫,留给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了。也许我早该察觉到这个不太友好的局面。要知道,刚开始没多久,那间酒吧还只是这幢建筑里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我猜它当时不见得比一个盥洗室大多少,可现在呢?它快与图书馆平分秋色了。
我拿着砖头厚的书坐在僻静的角落,心思游离神往。辅导员们身上别着哐当作响的钥匙在书架间来回穿行,巡视督查我们的学习成效。
“看来,你小子还是不太用功,等那边的房子侵占过来的时候,你就等着被挤扁在墙上举双手投降吧!”一名辅导员路过我的时候恶狠狠地留下一句,连掀开我的头盖骨查验一番的工夫也懒得去做了。
“脑瓜子不太好使,可确实用心了。”我颇感委屈地回了句。
“去往另一边的世界见识一下也未尝不可,不是吗?被吸食脑浆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但也得有资格被人吸食啊!”他拨弄着别在腰间明晃晃的钥匙嘲讽道。
“这么说来,比起去那边的酒吧,我倒更好奇被什么样的人吸食脑浆,正常的脑浆不行吗?非得是装满了知识的脑浆,那人有多贪心啊!”
“装满知识的脑浆味道才好呢!黏糊糊的,又有疙疙瘩瘩的东西。”这名辅导员形容道,“而且,你想见的那位先生也不是你这种小鬼说见就能见的。把这里当成什么了,自己家吗?别三心两意了。”
正当我沮丧自己不幸的处境,并暗自诅骂这该死的房子里的一切的时候,突然听到墙壁传来轰隆隆的低沉的响声。地面和桌椅在震颤,墙壁在收缩,一排排书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我吓得站起身,有人尖叫着往后跑。我马上意识到酒吧又开始侵占这边的空间了。几分钟后,声响终于停歇。大厅的前半部分变得像地震过后的废墟,中央隔离墙几乎前推到了我跟前。这一次,它至少侵占了大半个房子,包括楼上的几个房间。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身后的辅导员,他倒显得镇定自若。
“忘了提醒你,今天又有几个伙计前往酒吧那边的房子了。”他冲我摊了摊手,阴阳怪气道,“今后的形势只会变得更加严峻,你得抓紧时间努力了!到时别被挤得贴在墙上像纸糊的人形。”
是的,被挤在墙上的滋味可不好受,被人吸食脑浆的滋味也不好受,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我迫不得已想象那边世界的美好和风光无限,如他所说,换一种生活方式也未尝不可。人总是要有追求的嘛!哪怕不见得比现在的处境要好。
又一次,我们放下手头的活计,开始收拾房间的残骸。我们整理书籍,将桌椅书架重新摆放布置,并丢弃破损多余的东西。大家心知肚明,收拾好的房间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又会重蹈今天的覆辙,直到这边的房子被完全侵占,消失殆尽。
我们在楼上的卧房被酒吧占去了,晚上,我不得不与大伙挤在一块打了个地铺。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们的空间开始变得局促无比。
辅导员查完房后出去了,黑暗中,我们听着各自均匀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
“有机会我倒希望见识一下那位先生,我要跟他说,被人吸食脑浆的滋味可是不好受的。”有人打破沉寂说。
“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我在想,他可能是个类似神灵或者怪物的家伙,谁也不能肯定他就长着人类的模样。”有人接话道,“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居然还有热衷于吸食装满了知识的脑浆的人。那是怎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情形。”
“他就住这里的某一个秘密房间,你可以从一名辅导员的身上弄到钥匙,前提是你得有这个胆量!”
“我没准明天就取得资格了,才不会跟你们一起冒险。”
“是吗?那恭喜了,去酒吧的房间多好!听说可以尽情玩乐而不被人吸食脑浆。”
“被吸食了脑浆会怎样?”
“思维像平原一样空旷,像失去了灵魂的肉体,像个痴呆和智障。”
“寻欢作乐,什么也不用干,什么也用不着想。”
“那样无所事事不无聊吗?”
“谁知道呢!毕竟人是可以不动脑子生活的。”
“比起被挤得贴在墙上,不动脑子的生活还算勉强说得过去。”
我可不愿变成不动脑子就能生活下去的人,我暗想。迫在眉睫的压力让我无所适从。
第二天,我再次目睹那些被吸食了脑浆的伙计在辅导员们的引导下通往隔壁酒吧的房间。他们目光茫然呆滞,只剩下一副可怜的躯壳受他们意志的支配。
……半小时前,他们被带进一个隐蔽的房间,没有任何旁观者见识过被人敲开头盖骨吸食脑浆的骇人的场景。那个房间门外把守着两名身材壮实的辅导员。
我坐在僻静的角落,面前放着砖头厚的书,脑子已彻底混乱。这种状态下又如何能看得下去。
果然,不久后那边的房子又例行侵占过来了。轰隆隆的声响过后,我们重新布置收拾房间。图书馆空间变得更加狭窄。
“这里撑不了多久了,到时你愿意变成挤得贴在墙上的人形吗?”旁边有人在说。
“我还在考虑呢!到底是贴在墙上还是被吸食脑浆。”我回答。
“哪个结果都不好,当然,也容不得我们选择。”那人又说,“最后关头了,不管你学了多少东西,都会有一个交待。”
“什么意思?”
“等辅导员们找上你啰!他们开始对没装满知识的脑浆下手了,贪婪程度超乎想象,一个也不浪费。”
“我还能怎样?”
“听之任之呗!”
随着图书馆进一步被侵占,剩下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七八个辅导员陪我挤在了一个只剩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那扇厚重的大门近在咫尺。我将手臂贴在墙上,似乎能感受到那边音响传来的浑厚的震颤。
“你们要一块陪我挤扁在墙上吗?”我问。
“不,我们要去另一头工作了。”他们面面相觑道。
“不是一个也不浪费么?”
于是,一名辅导员揭开我的头盖骨瞧了瞧。
“不行,你里面的知识都是见底的,浓度过稀,吸食脑浆的先生是不会满意的。”
他们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是他本人的意思吗?”
“是的,知识浓度不低于5%,这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他最近才告知我们,你连这点要求也没达到。”
“代我向吸食脑浆的先生……转达我的遗憾!”我满怀歉意道,“看来我注定得挤扁在墙上,估计也不成人形了——那会很疼吧!”
“你留在这,我们去那头工作,很快就有人过来了,空间也会越来越大。”
“难不成他们还会回来?”我疑惑道。
“是的,回图书馆让脑袋装满知识。毕竟人也要动脑子生活的嘛!”
“而且,在那边给他们设一些门槛,诸如一口气喝掉多少瓶酒,来个十局全垒打之类,他们不是喜欢那样过活么!”
“也许那边从不是什么酒吧……”我刚要说什么,另一个辅导员耐人寻味插了句嘴。
是的,谁说得准呢!至少对于我来说,我从没看到门后的世界。
那一刻,我幡然醒悟……
我留在逼仄的图书馆,亲眼所见它的空间渐次扩张,一步步蚕食对面酒吧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