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看书,突然想家。念及思家之心太重,有种惘惘的担忧。
掷笔叹息,不能文章。
雨夜阑珊,风萧兮兮。心中难过忧虑竟难以收拾,将近凌晨十二点,忍不住拨了妈妈的电话。那头,话音模糊低沉,已是睡意朦胧的样子。我忍了泣意,问了侄儿可睡了,嫂嫂可睡了,近来奶奶可好,爸爸哥哥有没有打电话回家,絮絮叨叨问了个大概,末了,妈妈嘱咐我,要早起吃早饭,不要饿着胃。殷殷嘱咐,从前听过无数遍,如今才明白,这是父母对子女深深的担忧爱护。
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我年少时,只想离家越远越好,高考志愿于是填到了天之涯角的温州。每到寒暑假回家时,坐着火车,转经杭州,转经合肥,再从合肥往家去,这条路总是那样漫漫长,好似山长水远不到头,对于归家的人来说是无尽的折磨。总算毕业了,又去了西南之地,山长水阔,离家万里,高楼望断,青山绿水间不见家乡踪影。待西南归来,漂泊不定,从浙江转江苏,最终落脚合肥,总算是离家最近的一次了。
我绕了小半个中国,最终还是要回来依附父母,要呆在他们身边的。年纪越大,却越是依恋他们。前几天看到家里乡镇有个职位招考,我打电话问妈妈,“妈妈,我考回家里去可好?”
妈妈说,“你自己看着办啊,要是让你考回来,将来你要怨我把你留在家里了,毕竟没什么发展前途。”其实前途什么的有什么要紧呢,我只是想回家罢了。人这一生也不过如此,在哪生活都一样,所谓更好的物质生活有什么意义呢,若是至亲至爱的人不在身边,不能共享喜乐悲哀,和“断肠人,在天涯”有何两样?
然而,我是想让他们过得更好的。有次读史铁生的文章,他在里面问他的朋友,当初拼命的想出名,最初的动力是什么。他的朋友有点不好意思的想了会跟他讲,其实当初他拼命的想出名也只是想让母亲感到骄傲。史铁生后面点评说,这个却是人们追求名利最初最纯粹的动力。我深以为然。
我从前有次漂泊在外,身心受窘,沮丧绝望的时候,曾经求助一位我信得过的朋友,我对他说,“帮帮我吧”。他便与我长聊,问及我在外茫然漂泊所谓何来,我苒弱可怜地回他,想让妈妈过的更好。他嗤笑且不以为然。他说我心里有些问题,没有人活着就是为了自己的妈妈的。我辩论不过他,他是学法律的,思维敏捷,逻辑缜密,纵使无理也能被他说出十足的有理。我这个正宗的心理学出身的人,被他说成是心理有问题的人,让我疑心他是报复我从前说他是个心理变态——为这句话,他还折磨了我好久。
可是,若是这样也是心理有问题那便认了。想想从前四十二孝里的孝子,细究起来也是具有问题的。
记得从前,我还在上小学时,妈妈便离家打工。每过完年,便要出门,爸爸不愿她走,家里人都不愿,然而她不留下,看着我和哥哥可怜兮兮的望着她也不留下。四姑便搡我,说,你哭呀,抱着你妈大腿让她别走。我从不哭,当着她面分别之时亦不留一滴眼泪。只是在她上车之后,一个人坐在顶楼的楼梯上,默默哭泣,这时候天便下起了雨。小孩子常常唯心,以为天也是要为她伤心哭泣的。这个想法一直持续了好多年。
她与爸爸每每争吵,我都觉得惶恐,凄凄然,有被抛弃的恐惧。有次,她与我说,我和你爸爸离婚,你跟我,你哥哥跟着你爸,可好?我点头说好,心里竟有种解脱。然而她终究不舍得我们受苦,便自己熬着。后来我和哥哥吵架,她气愤烦恼时便说,你们这样不争气,我也不要你们了。我和哥哥便没了声息。
因我自小敏感内敛,性子桀骜古怪,常常惹她生气。后来大了,自觉翅膀硬了,她说我时,我便顶她,“从前你不管我,现在来管我也迟了。”她便黯然无声。现在想来,我刻薄利口,当时肯定是伤了她心。若说从前我年纪小,尚有怨怪,如今却明白她的辛苦不易,只觉自己不孝。她这一生,忧患多,欢乐少。纵使豪气开朗,骄傲大方如她也被世事渐磨,变得低调暗淡。人生华丽堂皇若旗袍,经年累月,也要暗淡失华,不见初时惊艳。
我只想她从此无忧无灾,健康长乐,含饴弄孙,子息诚孝,寿至百年。
我这一生,想求名求利,最初也不过是想为了她过的更好。我惘惘中觉得这份至诚的心必要菩萨知晓,只求他保佑妈妈健康长寿,家里人平安无灾。决心明天去一趟九华山,便在菩萨面前磕上九九八十一个头,也心甘如饴——所求不多,只为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