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的两小时,我裹着棉被借着台灯一口气把它看完,却花了两天的时间慢慢地咀嚼成这篇笔记。村上的小说总有这种奇妙的感觉,读的时候人物、情感、笔触都很亲切,但写的时候却有点不知从何下笔。
人生大体都不能酣畅淋漓
以前觉得,读小说就该像喝酒,情节要够精彩,人物要够夸张,引人入胜,让人爱不释手,才能酣畅淋漓,才是一个好故事;慢慢发现,有些小说就是低调平淡,看完后把书合上,像品酒般细思一番,也有个中滋味。村上的小说是后者。
《风》里有个人物叫鼠,他也写小说,写一对落难的男女在太平洋上漂游、相遇,他们一块聊天、喝啤酒、然后告别,后来他们分别获救,好多年后在某个酒吧再次相遇、聊天。没有跌宕起伏,无关冒险情爱,甚至有些无聊,但,这不就是人生。
哪怕写的是爱情,村上也不愿画个完美的句号。
在主人公的高中时代,有个暗恋他的女生,很多年后,依然在电台给他点歌。当主人公想追溯的时候,想给这个女生寄去一张《加利福尼亚少女》唱片的时候,她已经申请退学,在学校附近寄宿,某个春天退了房间,没有人晓得她去了哪里。就这样,断了最后线头。
主人公在大学时代的暑假,又邂逅了另一个断了小拇指的少女,短短的十八天里,从相互误会到相互慰藉,但随着主人公假期结束回到东京,一切却又都后会无期。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结果,人生大体也都不能酣畅淋漓。
总有会好的伤,也总有停不下来的绝望
刚刚提到的那个少女,八岁的时候小拇指夹进电动清扫机的马达,一下子飞掉了。肉体上的疼痛也只是那瞬间的事,长大后偶尔的,像戴手套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没有了小拇指。我们曾以为有些伤痛是毕生无法承受的,而时间经过之后,伤痛还在,但会慢慢变成“别的女孩意识到自己脖子粗些或小腿汗毛黑些那种程度”。
就像我们时常会安慰别人或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这样的心理暗示虽然有些自欺欺人,但好像有时真会起作用似的,那些讨厌的人和事,竟慢慢的记不清了。小说里,少女把曾伤害过她的男人的模样忘得一干二净,主人公也想不起自杀的前女友的面庞,连同“肯尼迪总统被子弹射穿头颅的那年”,我们也快记不起来了。
村上的解释是,因为或许这样,我们才会好受。
但这并不意味着,村上对于绝望这件事情有多乐观。他用一种黑色幽默的口吻说“我从纽约帝国大厦下面路过时经常撑一把伞,因为上面总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人。”
伤会好,但绝望也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一切都将一去杳然,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捕获
读《风》的时候,总会感觉到“空洞”和“渺小”。
村上杜撰了一个叫哈特费尔德的作家,他说,“人生是空的。但当然有救。因为在其开始之时并非完全空空如也,而是我们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其磨损以至彻底掏空的。”
这让我想起,九十年代的日本有个叫森巢博的作家,他宣扬一种人生哲学说“人失败,是努力的结果。不努力,则不会失败。”反正到头来都是一场空。这种掏空的无力感使人类变得极其渺小。而这种“渺小”用哈特费尔德的话形容就是,“同宇宙的复杂性相比,我们这个世界不过如蚯蚓的脑髓而已”。
相对于宇宙,我们的活着,就是这样,空洞而渺小。
但并不悲观,也会有安慰。
还记得一开始提到的写小说的鼠吗?他说,“世上有的事情是奈何不得的……但没有一个家伙怀有超乎常人的自信,大家一个样,拥有什么的家伙生怕一旦失去,一无所有的家伙担心永远一无所有,大家一个样。”既然我们渺小如蝼蚁,那么就无需为拥有什么而沾沾自喜,也无需为失去什么而难以释怀。要知道,我们都一样,“无所谓生,无所谓死,只是风”。
人生如斯,用电影《Dead Poets
Society》里Keating的台词结尾吧。
Carpe diem. Seize the day. 及时行乐,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