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的390天

2015年9月1日

   母亲今年四十七了,一直和我说她的婚姻对她是种强烈的压迫,老了她要一个人搬去乡下住。

   我像父亲,他那蛮不讲理的脾气我能理解,我知道他们的婚姻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平平淡淡,跟所有普通家庭一样。父亲从来不贪别人一毫便宜,但自己挣了点钱也数的清清楚楚的存着,不记别人的,别人也休想打他主意。也许我幼时的一些经历让他缺乏安全感,随时保证他坚强的后盾以免我受伤。

   父亲退伍于武警,军人的好坏习惯他都有。平时小病小灾不吃药不打针,抗抗就过去了,在这样强大父亲的后面,我习惯被宠溺,那种扫帚倒了都不会去扶一下的那种。

  工作上,生活上,除了豆腐心的霸道性格,他对自我要求很严格,原则很清晰,一副我矜矜业业以军人的要求站好每一分钟岗,其他的别来惹我的面孔。

   怎么形容父亲的容貌气质呢,这样说吧,父亲早年退伍回来后,有次去外地出差,被警察误当成在逃杀人犯了。90年代,父亲戴着墨镜,礼帽,披着驼色长大衣,手上夹着根雪茄。但就是这么粗线条看着像个坏人的父亲,心底深处却十分敏感。我今年21了,他还是叫我“宝宝”从未叫过我的大名。

  这些天说来也奇怪,母亲的心里天天像猫抓一样难受,说不上哪不舒服,坚持几天没落下工作,从来不早退的她,今天居然请了假下午两点就回家了。

  同天下午我和朋友在外面玩,家里人打来电话,说父亲摔了一跤让我去看看,当时我就觉得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父亲是一个十分严谨的人,他不会摔跤的,除非在他已经不受控的情况下。

  到医院之后,母亲被扶着走过来给了我一万元,轻轻的说了一句铿锵有力的话“快,去交钱,先保你爸爸的命”

  我懵了。

   我拿着钱满医院跑,我想我一定在做梦。我爸是战士阿。

   交完钱,父亲已经做完检查,在准备手术了。我没见到父亲。后来,我了解了整件事。

   15:50父亲在工作岗位,还和附近小区的孩子逗着玩,妈妈在家休息,我在外面和朋友喝咖啡。16:30客户发现父亲头部大量出血倒在地上,好心人找来了单位领导和就住在旁边小区的奶奶,以及拨打了120。救护车五分钟赶到,抬父亲走的时候,他无力的双脚死死勾住了办公桌,医生不敢强行。这时奶奶问“儿子阿,我这就把你所有公款发票公章都放在抽屉锁起来了,钥匙在妈妈这,你放心吧。”这时父亲松了脚,半昏迷的送到了医院。就这样,父亲还是用生命的全部力量保护公家资产。

   母亲和救护车差不多时间到达的医院,母亲大声呼唤父亲,只见父亲两行清泪。医生推走后,妈妈倒下了。奶奶也险些站不稳。

   随后我就到了医院。

 230的高血压,脑出血400多毫升,手术四个小时。结束后直接推入ICU。父亲是突发脑溢血。

   等到晚上十一点,我坚持要去看看术后的父亲。

  他插着管子,脸部水肿,头颅包的严实,手脚乍白。

   我失去了方向。父亲从未这样安静过,安静的让我害怕。他的身体没有温度,没有凶狠神气的模样,没有知觉的五官被这些医疗器械撑的满满的。

    突然发觉自己成了家中的一根柱子。

   对于父亲工作时间那40分钟发生了什么,我充满疑虑。于是我去找了当时和父亲聊天的小孩。据他说,他和父亲玩了一会后,打来一通电话,父亲在电话里和对方争吵了起来,他便离开了。

 我随后去翻了父亲的手机。16:22和一个号码有16秒的通话。我去查了号码的归属,是父亲单位的领导。后来我调查得知,家里小区正在搞规划,父亲领导来做父亲工作,说要砍掉我家楼下那棵我父亲亲手种了五年的桂花树。

一棵桂花树阿,你给他又能怎样啊!

   第二天。医生说父亲最好的情况是植物人。

   第三天。医生说父亲最好的情况是瘫痪。

   第四天。医生说父亲最好的情况是偏瘫。

   我的心情却在第五天恢复了平静,因为我所理解医生的意思就是情况有所好转。这年头医患关系如此紧张,医生的话要靠自己分析。

   后来我去了省立医院的脑科,医生说父亲清醒需要三到六个月。三个月之内都在危险期,保命要紧,不考虑转院。

  在ICU的半个月 我的声音对父亲的刺激是最大的。记得去上学的前一天,9月9日。我跟父亲说,我必须得去上学了,能不能睁开眼看看我,跟我说说话。父亲的眼睛有了微动,我看见他眯开了一条缝,当时的时间好像被冻结,哭了一半的眼泪挂在脸蛋上都不往下流。

   之后,父亲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9月15日,父亲转入了普通病房。

   母亲的情绪好了很多,每天和父亲说话,给父亲擦身,父亲的意识越来越清楚。

   我每天都和父亲视频,他会睁着眼睛看着我,眼睛一天比一天有神。

   母亲是个读书人,年轻的时候差3分,没考上大学,想读大学,做梦都想。她的人生,读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有个武警丈夫,生活没有任何挫折,无论什么困难,父亲都会扛下来。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突然父亲倒下了,母亲的状态是难以想象的。

  我安慰母亲,说我小时候一场大病不也熬过来了吗,医生说我活不过上学的年纪,我这都快大学毕业了身体比别人还要强壮。要相信好人一生平安。

   没想到母亲哭的更凶了“可那个时候你爸爸陪着我一起度过难关啊”

  25号晚上我回到了家,下了车直接拖着行李去了医院,父亲看见我将我的手握的紧紧的。爷爷奶奶还有妈妈,时时刻刻守着家父,在奶奶的眼神里充满了爱和渴望。

   27号中秋节,挨家挨户替父亲送节。往年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和姨妈舅舅两家在乡下姥姥家吃饭,聚会。今年却是我一个人,母亲除了上半天班,寸步不离父亲。回到家倒头就睡,父亲180斤的体重,母亲每天擦身翻身一定很累吧。

  29号父亲生日,我早早写了一封信,28号晚守在父亲床前读给他听。父亲强烈的反应,难受的忍住情绪,军人的面子还一如既往的保护着,看着父亲难受的样子,强忍将信读完,父亲将我的手抓的更紧了。

   我能帮助家里的,并不是照顾父亲,而是替母亲做那些因照顾父亲而耽误下的事。母亲一个劲叫我去读书,不要被家里拖累,甚至给了我一笔钱,说也没精力照顾我,让我好好照顾安排自己。

   当时心里蛮酸的。

   我对父亲的情感很复杂,他很宠我,视我为生命,这种爱,浓到让我喘不过气。他也会打我,打起我来简直是往死里打。从小对我的教育严格的恐怖。用他的话说,学习不好没关系,“人”做不好,就打断双腿绑在家里,别出去丢人现眼。我感恩父亲对我的爱,又气愤他蛮横的对我说他就是道理,冒犯了他,我就得被教训。

   进入10月份,父亲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平稳,却也没有好转些。因为长期吸烟,那晚做完头部手术,第二天就做了气管切开手术,后期有点感染,但还好,没出大问题,父亲气管上插入的管子也拔掉了,该训练吃饭和说话了。父亲吃东西还好,但说不出话。针对身体右边的理疗对于父亲也没太大作用,依旧一动不动。也快转入康复治疗了,父亲这样很让家里着急。我在外读书一点心思也没有,提及父亲,有哭不完的眼泪。

  心里一直在告诉自己父亲不过生病了而已,但是想到父亲从未服过输…有他在根本什么都不需要操心。每天早晨我还在床上赖着不肯起来,父亲早已连早点都为我准备好,我爱吃肉爱吃辣,每天早晨都是一大碗肉面。现在别说照顾我了,连跟我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好像会想很多事情,他不愿意面对来看望他的亲戚和战友,总是扭过头甚至闭上眼,对于治疗也总是脾气很大。

   10月21号,父亲转到康复治疗中心,我23号便回了家,父亲明显瘦了很多,每餐好劝歹劝吃一口饭,母亲急哭了,医生只好续上营养液。父亲整天闭着眼睛,我想了一下,或许是有几种原因,其一,父亲已经认识到自己的情况,悲观,所以不吃饭,不配合治疗。其二,父亲依旧骄傲,不愿所有人看到他病来如山倒的样子,所以不面对,来了人都闭上眼睛。其三,父亲并不清醒,脑部并没恢复意识,需要休息。

    康复训练的过程中,我跟父亲呢喃,他都会用点头来回应我,而当我说起让他配合治疗等啰嗦的励志语言时,他要么转过头,要么闭上眼,总之不会回应我。

    从他的回复中,我感受到他的痛苦,我问他是不是想跟我说话,父亲用力的点了两下头,我再问是不是说不出话,父亲抓住我的手点了点头。

    每天都要在训练室里待上大半天,刚开始只是站起立床,父亲总是佝偻着背,低着头。我很讨厌训练时有些人投来各种目光,毕竟谁的康复不需要一个过程,讨厌这些论是非的长舌妇。我太了解父亲,他是不想看这些眼睛所以始终低着头,闭着眼。

   父亲的状态一天一个样,有时候十分清醒,有时候昏昏欲睡。有时候配合治疗,有时候装作若无其事。他总是想下床,想自己站起来,想自己走出去,他讨厌仪器,讨厌管子,讨厌自己不能动弹的右手右脚,他无法开口说话,用眼神和行动证明他有多想站起来不再麻烦妻子孩子甚至父母。

   曾是多么骄傲的退伍军人。

  父亲好几年前就被外公无意间测出血压达到了两百,可他完全不忌口不吃药,更谈不上治疗甚至入院了。父亲爱烟好酒,一家人整天提心吊胆,可父亲十分掘强,他总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有分寸。说的确实也是,200多的血压,一般人都头晕入院,父亲身体却没什么难受,家里人也只好强迫父亲吃药,以及尽量控制他的烟酒,本来爱聚会的家庭也因为父亲的病不敢常常聚会,拦不住他但每次都要死要活的抢着酒杯。直到大概前年的时候,父亲才听从奶奶的劝说,开始吃药,病情也算控制的住。在我们家族,父亲大概除了听从于的他的母亲和大舅,没人能说的动他。谁劝他他真翻脸吵架。像我母亲那样平和的淑女,自然败在其下。

    父亲出了事之后,母亲一度自责,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强大一点,为什么自己没能照顾好父亲,为什么自己要在健康的问题上投降。我也只是无奈,父亲那九头牛拉不动的犟脾气,母亲哪怕不投降,也必定伤害自己。

  十一月。

   天凉了,心系着父亲,也是突然的巨大的力量推着我回家。

  回到家之后,我便知道了父亲已经四天没有吃饭,急急忙忙去舅舅家拿了饭菜来,父亲居然吃了,也十分配合的将药,奶都吃了。一家人开心的鼓起了掌。

   我在家的三天里,父亲每一餐都表现的很好,吃饭、吃药。四天没有吃饭的父亲,被医院催着出院,停止了所有康复治疗,可谁也犟不过父亲,他一只手家里真没人掰的动,他能用嘴将好手上的滞留针拔了,他依旧说不出话,每天嗯嗯啊啊我们听不明白父亲十分着急。

   那天父亲像一头倔牛,谁也按不动他,我急哭了,父亲看我的样子渐渐放松下来,我哭着和父亲动情动理的说了很多,那天的话好像触动到了他,我和妈妈在床的两边诉说着美好的未来,父亲撅起嘴亲我们,我相信父亲接受了。

   然而父亲的记忆好像是有限的,好景不长,接连换了两个主治医生还是没能去接受康复训练,甚至不吃饭。   父亲的情况一阵一阵的,到了11月中下旬,父亲表现甚好,每天不到饭点就叫饿,也正是换了第三个主治医生之后。说来还真是巧,新换来的主治医生是刚调过来的退伍军人,父亲见到他并没有反抗治疗,让家人诧异的同时又十分开心,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原先军人的身份。

 说来也快,我的大学走向了结尾,我面临着毕业,工作各方面的压力,一方面我有时间多陪陪父亲,另一方面,我想多挣点钱给父亲治病。毕竟这是一个长期战斗的病魔,我们的敌人有很多,父亲的心理、身体,母亲的心理、身体。我的陪伴如果能够振奋父亲,如果能够治好父亲,我愿意一直留下来。而如果,我的陪伴越来越没有价值,反而在父亲母亲的心理上带来了承重的压力,20出头的女儿,大好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就留在这小小的县城陪伴生病的父亲。他们的心里会不会比我一个人远离他乡来的更难受呢?

   12月中旬,我来到了杭州,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每个月靠业绩吃饭,这份工作的优势在于努力一分赚到一分,选择它,就是为了挣钱。公司的销售月薪两万起,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有诱惑力的。说来也奇怪,原来我一个人坐车去乡下都会被父亲担心很久,现在我可以独立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自己找工作,自己生活,自己挣钱。

   以前我有过梦想,一个从小到大的梦想,我身体里不断跳跃的艺术精灵从未停止过活力,从7岁接触舞蹈,15岁接触古筝,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位可以帮助这个世界上有困难的人的艺术家。这个梦想伴随了我20年。如今,我只有一个梦想......一家人健健康康,以自己最喜欢的方式生活下去......刚刚进入公司的时候,我怀疑过自己,这份工作适合我吗?我什么时候生活的这么现实,小时候那样热爱的梦想呢,人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那么生活又到底为了什么?安慰自己,转念一想,并没有人阻止我做自己喜欢的事,也并没有人阻止我“做梦”更何况我的适应能力很强,对于生病的父亲,我已经接受了,并决定了自己该做什么,那就别抱怨了吧。

    圣诞了,一年又这样过去了,我12月中旬走的时候,父亲还是能吃能喝,也配合训练的,我深记得,我走的那一天,父亲格外给力的做完了训练,月底再去问,父亲又进入了不吃饭不下床做训练的阶段,和父亲视频,他一个劲地推开手机。有时候下了班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在想,如果现在父亲没有生病我会在哪里,会这样拼命的工作吗?家里的条件虽算不上特别好,但这两年渐渐好了很多。如今父亲生了病,我一心想补贴家里,从小被父亲严厉又宠溺的我,是怎样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今天吧。学校停课的第二天,我就来到杭州找工作,母亲让我别回去,自己的前途要紧,让我赶紧找工作,告诉我一个人在外边好好的......我还真是从未有过这样的自主权,就算去年,我穿衣吃饭,父亲都还是严格管理的,怎会想到我会自己决定了自己的一切......

   新年的气息弥漫着整个杭州,西湖边人挤着人,风景却还是那么好,并没有因为忙碌的人流而变的俗气。湖边两位老人休闲的坐在伞下,喝着咖啡,看着风景。人生就是如此陪你慢慢变老。杭州的冬天很温暖,带来的羽绒服根本就没有穿上,老家虽也是南方,但在山区,每年冬天都湿冷湿冷的,不像这里四季如春。

    幸运的我,开始的工作顺风顺水,创造了一单转正的好成绩,刚刚来到公司十二天,就走运的拿下了大客户,成功转正。意外第一个月的工资足够给家里那些帮助过我的人买点礼物。商场里也格外热闹,各大品牌都在限时打折,诺大的商场也只有一个站脚的地方。精挑细选买了些礼物回家,自己看中了一件一百多的衣服硬是没舍得买。真是奇妙的感觉啊,从就没有阿。

    这几天没敢打电话回家,现在越是热闹喜庆的气氛越不敢打电话回去,我每天都在期待家里可以打电话过来,给我一个好消息......

    过年了,回家看看吧,爸爸。

    这几天在网上看到何炅的一段演讲,深受感触,他的主题是梦想:每个人都说实现梦想的重要性和怎样去实现梦想,可是有没有人想过,实现了梦想之后,我们是什么样的一个感觉。我想起很多年前,我的一个朋友,他是迈克的歌迷,然后他的人生当中,最大的一个梦想就是想要看一场迈克的演唱会,可是你知道,迈克很少来亚洲,有一年迈克去了韩国,那我这个朋友就想尽了办法弄到了入场券,去韩国首尔,看了迈克的演唱会,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很兴奋,但是他走在那儿,然后他回酒店的路上,突然停了下来,放声大哭,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去,他不知道人生当中下一件会让他兴奋,会让他牵挂,会让他自己觉得还有奔头的事情在哪里。所以我在想,也许梦想,不仅仅只是为了拿来实现的,而是有一件事情在远远的地方提醒我们,我们可以去努力,可以变成更好的人。

    他的言论有刺到我内心。梦想这个东西,它伴随着我长大,闲下来的时候,我会想一想,甚至会去做点什么当时能做的最难的事。一直到21岁,我的父亲生病,我第一次动摇自己的梦想,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梦想是个奢侈品,是公主的玩物。我忽略了它存在在我生活中的给我的力量。它不一定会实现,但一定会使我变的更优秀。我可以有更高的要求,可以在没有完成自己目标时感到失望,但是无形中它还是创造了它存在的价值,失望过后有理由重振旗鼓,继续努力。这样的观点激励到了我。我可以同时抱着几个梦想去生活,是不是更多的梦想会更全面的成就自己。

   好几天没给家里打电话了,工作不是很忙,到了年尾,都做着维护收尾的工作,每天上班都很清闲。但是公司马上要举办年会了,忙前忙后的去准备节目,我是开心的。除了上班,还能借公司的光去舞蹈教室练练功。

  年会很精彩,从酒店出来,下起了大雪。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外边早已白茫茫一片。整理好行李,我踏着咯吱咯吱的雪花拖着行李箱回家了。一路意外的顺,以为大雪影响了交通,我还是准点到了家。父亲见到我笑出了声,虽然不见进步,但父亲的状态还是越来越清醒的。

  家里遭遇了几十年不遇的冷空气,下起了鹅毛大雪,气温达到了零下16度,突破了历史新高。每天来回医院也甚不方便,爷爷奶奶每天就这样跑来跑去……陪伴……做饭……送饭……

2016年

  很快春节到了,康复中心也得休息,家里说将父亲接回去过个团圆年。谁知到了家的父亲一直哭闹,表达自己要回医院,要护工。病魔简直太可怕了……他不记得这里是他的家……不记得我们才是他真正的亲人……这样的闹腾持续了好几天,每天都是吵闹累了就睡了,醒来又是吵……春节少不了探亲,父亲看到那些亲人,热泪盈眶,笑脸相迎,时而自卑的背过去,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脆弱无用的一面……

   父亲兄弟姐妹三个,上面一个大哥,下面一个妹妹,他大哥有个女儿,怀孕了,他妹妹有个儿子,还在上初中。有些人我是一次也没在医院见过,反正全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亲兄弟阿,手足阿,你们流着一样的血,兄弟生命垂危,与你们何干?母亲的弟弟妹妹纷纷出钱出力,跑前跑后,为父亲一点点的进步而感到开心,所谓的手足连父亲具体的情况都不了解,人性呢?

   父亲还有两个小姨,一个大姨,一个大舅。一个小姨在北京,实在无法回来,但是关怀的电话不少,钱款也没少打……还有一个小姨,是市里某大学的主任,是我小时候最欣赏的一个长辈,50多岁的人,看上去不过30出头,生活品质,气质品味样样不输年轻女孩,那个年代的音乐系大学生。春节来家看望父亲,陪在床前大半天,可不知怎的,这次来给我压迫感却重了很多,不是从前的自我要求,而是她施加给我的。要不说女人直觉没出过错,一天待下来,处处给母亲脸色看,时不时的再损我几句,贬我跟母亲,甚至噎我们说的每一个观点。

    随父亲的倔脾气哪受得了明摆着欺负我娘的事,我气着了母亲就直接找台阶让我走开避避,奶奶辈儿我是拿您没法想,得,我躲。结果趁我不在,好一顿数落母亲,这个点不飙脏话可能吗,得,我忍。咱是文明人。

    且不说平日父亲好酒,倔强,作为为数不多父亲比较敬重的人,没见过她关心过父亲,这回父亲病了,怪罪母亲照顾不好,怪罪我不够体贴,父亲的犟是一意孤行的,是大男子主义的,是自我的,甚至,是无理的。说几句关心劝阻的话,可能会被折磨死,喝了酒巴掌会抬起来的。一个从未关心过我们的人,有什么资格来批评我们的生活?我们一家相亲相爱众所周知,谁乐意看到父亲生病?大家又是花了多大力气才将母亲从思想深渊里救出来?信您关心父亲,但如果您的关心要再将我母亲推一推,她如果再有什么意外,您负的了责吗?您来照顾我父亲吗?我家,不欢迎你。

    关于父亲的大姨,她好像很不喜欢我也很不喜欢爸爸的样子,到目前,她一通电话也没有,一句关怀都没有……大概她不知道这件事吧。或者知道了也要装不知道,那么。陪你演好了。

   老辈儿带着小辈儿不明事理,但行动派的大有人在。老爸有个小表弟,也不过大我四五岁吧,春节期间,护工不在,担任起了护工的角色,要不说家里没个男人不行,小叔叔在我家住着,睡在父亲床边的大沙发床上。每夜都守在父亲床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些恩我都记着呢。

    过完年回到杭州,工作不顺,压力越来越大,身体也渐渐变的不好,脸上长满了痘痘,两个月没来例假,整个内分泌失调,瘦了十几斤。最后我终于决定了辞职,值得骄傲的是,公司一直在挽留,从调岗到加薪,最后老总带我去看了在建的分公司,我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因为,不断的暗示自己的梦想,不断的保留自己的实力,是会有机会来到身边的。决定离开,是因为不看好行业,不看好自己,完全冲着高薪选择了,是盲目的,是冲动的。功夫不负有心人,我面试上了舞蹈老师。走进久违的舞蹈房,随心走了一段,那种心情是很难平复的。那可是我从小梦想的事情阿!没想到一切来的这么快,我真的没法拒绝。虽然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

   短暂的纠结,我真的无法拒绝让我继续舞蹈的事情。

    这里的工资肯定没有做销售来的高,交个房租,吃点好的,也剩不下多少了。

可是我过得很好。

   家父却在这期间又动了一次手术,大概四月份。这也是我之后才得知的。

而他的身体恢复,为0。

7月底

母亲出了车祸。

我被瞒的严严实实。

8月

我在艺校里还算平稳,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带着第一批学生考完了级,我便回了家。

回到家才发现,母亲车祸了。

还有一个月,父亲就生病一年了,这一年来,不好不坏,有发过病,也有很清醒,偶尔吐出几个词,拖着走个几步。这已经是他最好的状态。

8月27日

月头从家回杭后,没怎么与家里联系,这两天不知怎的,就是想打电话给母亲,一连打了两天,觉得母亲不大对,可又不敢确定到底怎么了。

8月29日

我照旧在上班,接到姨妈一通奇怪的电话,寒暄几句就挂了。午后,又来一通,我就知道家里出事了。

  我伶起包,飞奔回家,随便从衣橱里拽了几件衣服买了张票就走了。姨妈和舅舅到火车站接我,一路上终于将父亲的实际情况告诉我,我泣不成声。我无法想象在父亲本身就脆弱的身体上再开刀、插管……但我更想挽救他,他没有主观,没有思维,更不能说话。如果他还清醒,他一定恨透自己这副模样。奶奶不想再救了,不想谁再去折腾她的儿子……父亲长相俊俏,直到现在,也还干干净净,眉清目秀。一次一次的开刀、急救,用最贵的抗生药,在ICU里靠着仪器延长着父亲的生命……肺部积水,现在父亲靠一个肺呼吸着,心率不齐,偶尔还会犯癫痫。

   癫痫的药会让父亲无精打采,没有力气康复,刚减量下来,他就犯病了……嘴里一直叫我……

    父亲那边的兄弟不建议再救,在医院就和母亲争执起来,父亲已经要被讨论要不要再救,那些从未付出过,看望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来了就骂父亲的人,有什么资格论我母亲?我父亲的病危从未给你们的生活带去任何不同,那么就别来参与,不要搞不清状况,忘了自己是谁。

    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显得卑微,同样也是在生命面前,你才看清曾被你掏心掏肺的人到底安的什么心。起码你在意我父亲,你算有良心。如果连我父母都不尊重,你来医院干吗?还是那句,我们苦苦从思想深渊里拯救母亲,你却走来就往下推。

    我终于明白,姨妈叫我归家,是想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见见父亲。

    ICU里,父亲靠着机器,用力的呼吸,用力的睁开眼想看看我。每天在ICU里的探望时间是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我和母亲只能站在床边,说好不流泪,可根本忍不了阿……一个小时对于我们来说太长,看这么痛苦的父亲,站一个小时出来,腿全软了……

大概奶奶是整个家族最伟大的人。

   小时候对于奶奶的印象就是她不喜欢我。奶奶有点重男轻女,大伯家女儿出生6年后,奶奶满心欢喜期待着母亲的肚子,结果我出生了。我出生7年后,姑姑家儿子出生了,奶奶可开心了。可我从小是奶奶家的饭菜养大,即使觉得她不喜欢我我也要满怀感恩。

  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的病魔让我知道,奶奶很爱我,很爱父亲。当有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时候,奶奶每天的生活就是来去于家里和医院。只有她最了解父亲的日常。白发人暴瘦,我好生心疼。

2016年9月25日凌晨4:18

父亲 走了

他与病魔战斗了一年零二十五天。

距离他的生日还有四天。

他与我告别了。彻底离开了我。

   我被艺校领导通知一会爸爸单位的车来接我时,即使做了一个月的心理准备,也无法承受这一事实…同事、好友陪着我等待接我的车,我随便收了几件黑衣服就上了车。车直接开进了殡仪馆…我一下车看到父亲的遗照瞬间抵不住心中百般不舍,父亲笑着,阳光、慈善。看上去一个青壮年就这么永远的离开了我…他无法留任何遗言,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带走了多少委屈,多少痛苦…康复的这一年里,父亲叫的最清楚的一个词是“宝宝”一个疼我未叫过我名字的男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宝宝”…

两天的灵堂,来了很多亲戚好友。而更多的,是父亲的战友。从父亲生病至今,父亲的一群战友叔叔们,出钱出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母亲过度伤心,父亲的后事也是战友叔叔们包办,他们的恩情我铭记在心。父亲罹难的这一年多,大大小小的事战友叔叔从未推脱过。而父亲都走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大姨”和父亲当女儿看待的堂姐都没有出现…而父亲的灵堂前挨着我的花圈的居然是堂姐的,要不是大伯寸步未离,我早讲这种恶心虚伪的东西扔了出去。

2016年9月27日,父亲出殡。艳阳高照,一路顺风。

   我捧着骨灰盒站在灵车上,一行30几辆送行车。几乎全是战友叔叔…父亲葬在了太公的坟前,太公是红军,父亲是战士,让父亲继续为太公站岗…

  父亲入土为安的第二天,开始下起瓢泼大雨,这样大风大雨的恶劣天气要持续半个月之久…

   其实我宁愿这篇日记没有结尾,我想为父亲一直写下去…可他还是走了……

我再也不害怕夜路,也始终相信,父亲不过是在更辽阔的地方,化作星星守护我,他看得见我们的所有,他反而离我更近 只是我看不见他而已…

爸 您一路走好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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