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rich man once paid a large deposit on a cryogenic cell, so that his body might be frozen at death and revived in some future utopia.

Two weeks later he visited a museum. There, within sealed glass cases, he saw the dried and perfumed corpses of the Pharaohs, displayed to fascinated gaze of the multitude.

—The Museum, Geoffrey James

1.

一夜的雪让世界变成了白色。斯密教授披上毯子，点燃火炉，在一夜的思考后点下了邮件的发送按钮。不到一个小时，全部的网络媒体就开始铺天盖地地报道斯密教授揭发冬眠公司内幕的新闻。

斯密教授在咖啡中加入点威士忌，坐在火炉旁，看着学生詹妮弗发来感谢他的消息。网络上此时炸开了锅，全都在热烈地讨论着斯密教授向报社写的实名曝光信。这家传媒龙头更是直接把教授信件的内容原封不动地发表在了官网上。而信件的内容，斯密教授不想回忆第二次。

喝完咖啡后，教授浑身充满热意。他开始梳洗穿戴，用不了一会儿，记者可能就会把自己的宅子围住，进行采访。虽然经历了噩梦，但现在好歹回到了真实的生活，应该保持自己良好的公众形象。

笔记本电脑静静地立在沙发上，暗淡的屏幕上显示着斯密教授信件的内容。

不一会儿，窗口上弹出一条更劲爆的内容，没有被教授看到。

2.

我是斯密教授，经济学家，现在一所大学任教。因为平时关于反对总统实行的经济计划，我在网络上小有名气，在学校也很受学生的欢迎。我并不是为博取眼球才要唱反调的。相反，我从小喜欢看超级英雄漫画，内心中的正义感促使我要对不公平的现象打抱不平。

就在最近，我有一名得意的学生痛失亲人。我和她一起完成了很多优秀的论文和研究，她的悲伤影响到了我们的工作，同时出于人道主义，我对她进行了言语上的安慰。而她告诉我令她悲伤的真正理由，让我气愤不已。

前段时间，一个叫“A-Ice”公司走红。该公司的主要业务是将人的遗体冷冻在液氮中，声称能将遗体一直保存下去，直到未来的科技足够强大，将被冷冻的人复活。说实话，这样的项目确实能缓解失去亲人、爱人、朋友的人们心中的伤痛，并赋予他们希望。但这本质上完全是一场骗局。具体原因，我之前就发表过了，虽然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但是我表示理解。彼时，我对这家冬眠公司抱着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

但听闻我的学生的经历后，我对这家公司产生了强烈的愤怒，让我不得不去亲自找公司的人，当面对质。

我的这名学生，在她父亲去世后也将她父亲的遗体送到了这家公司，并且购买了全身冷冻的业务。而在前两天再去看望父亲的遗体时，竟只剩下了头颅，身体的其余部分被烧成了骨灰。在我的学生要求该公司归还头颅时，还遭到了拒绝。且不说在未来仅凭一颗头颅复活的可能性有多大，单是擅自修改客户的要求就已经严重违法了。

带着心理受到严重打击的学生，我驱车前往“A-Ice”冬眠公司，收集一些证据，彻底揭穿这场骗局，让正义得到伸张。

3.

斯密教授在脸上拍打着须后水，听到屋外渐渐有了人声。他的左手萎缩地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的手，右手却饱满有力。他给自己的双手戴上了皮手套，围上围巾。

屋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不一会儿竟然还听到了警车停在这里的声音。难道来采访的人多到要警察维持秩序了吗？斯密教授心想着，走下了楼梯。

斯密教授边走边想着如何回答记者可能会提的问题。是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的亲身经历。

“斯密教授！请问网上曝光的视频是真的吗？”

“是的，我保证，是我的亲身经历的。我是说……视频？”

“警官！”

两名高大的警官突然出现在斯密教授面前，一个黑人，一个白人。

“先生，请您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冰凉的手铐锁在了教授手套和袖子没覆盖到的肉上。

两名警官拨开层层追问的记者，教授脑袋一片空白。

难道冬眠公司告我诽谤了？我不怕啊，就算他们销毁了所有证据，我手上的伤能证明确有其事。

警车在公路上缓缓前进着，道路两旁的雪堆成了山脉。

警车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拐角处停下了。副驾座位上的黑人警官下车拉开了教授身旁的车门，对教授说：

“我也有个女儿……”

教授一头雾水：“什么？”

黑人警官一把将斯密教授拎出来，扔到雪地里开始一顿暴打。

“你不怕我告你吗？警官？”斯密教授惨叫着。

“这次没有人会帮你，人渣！”

白人警察坐在方向盘前，嚼着口香糖，看着斯密教授写给报社的信件。

4.

我带着学生来到“A-Ice”冬眠公司，接待我们的人没有认出我们来。我亮出身份，声称要投资这个公司，我们便见到了公司的负责人。没有任何其他程序，我们便被热心的负责人带进了实验室。

负责人滔滔不绝地向我们阐述了他们公司特有的“玻璃化”技术，其实就是简单地把尸体的血液抽干，换上防冻液，来避免尸体冰冻时血液结冰，反常膨胀，破坏肌体。

“细胞呢？”我发问。“你这样只能宏观上避免遗体被结冰破坏。但是细胞内的水你怎么解决呢？尤其是精密的大脑和神经细胞，你没有办法把里面的水取出来，所以冷冻遗体的时候，遗体的大脑和神经细胞会被破坏，你留给未来的，是一副残破不堪的冻肉而已。”

“到底是知名大学的教授啊。”负责人毫不慌张。“不仅是细胞，DNA在漫长的冷冻中也会不可逆转地被破坏。所以，当未来科技发达到纳米级别时，这些病人才会被解冻，才会接受纳米级别的治疗，成功复活。”

听着这些胡言乱语，我忍无可忍：“你们一口一个未来，可我却在你这里看不到任何未来。你称之为病人的这些尸体，都是因为不同原因去世。你掌握了大把时间和资源，不去研究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反而简简单单把问题扔给了后代去解决，看起来是积极地期待未来，实际上是消极地逃避现在。你能把当前的能源危机冻起来，扔给后代去解决吗？你能把战争冻起来，扔给后代去解决吗？你遮住眼睛，麻烦就不会来找你了吗？”

负责人的笑容凝固了，随后淡淡地说：“斯密教授，我知道您一直不支持我们。我们最近的研究有了新进展，但实在缺乏资金。只要能把您这位坚决的反对者说服，肯定会有更多投资跟进来，我们的新发现也能造福更多的人类。而且我们相信，这一发现肯定能让您对我们的研究充满希望。”

说着，负责人推开一道门。这个房间里，有一个金色的水缸，里面泡着一具干瘪的无头尸体。尸体的肌肉和皮肤如纸一样贴在骨头上，腿间枯萎的两粒无力地挂着。

身边的学生看到以后非常激动，强忍着哭小声告诉我，她认出了尸体上的纹身。这是她父亲消失的下半身。

负责人没有理会我们的窃窃私语，自顾自地介绍了起来：

“我们合成了一种油脂，能够吸取出人体内所有的水，从而避免尸……病人在冷冻中细胞被破坏。但是我们找不到一种合适的溶剂来稀释这种油脂，所以导致了过度抽取。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导致的结果就是这样。”

说完，他指指水缸中泡着的木乃伊。“斯密先生，这就是未来。一旦找到合适的溶剂，这种油脂运用的地方将数不胜数，我们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但是你竟然拿人体做实验？”我的学生歇斯底里地叫着。

负责人一脸疑惑地看着我的学生，突然恍然大悟。

“您的助手……她是……”

负责人立刻叫来一群人要把我们架出去。他一脸愠怒。

“斯密先生，看来您不是真心想和我们合作。回去好好想想吧。虽然我们是犯了一些错，但这都是资金缺乏所致。我们做的研究确实是有益于我们所有人的。”

我的学生充满愤怒，拒绝束手就擒，于是我们被追得四处乱撞。也由此，我们看到了更多面目可怖的尸体。它们无一例外，都被泡在金黄色的玻璃缸中，像被烘干的鱼一样瞪大眼睛，龇着牙，给世界留下一个怨恨的表情。其中年龄最小的尸体看起来只有两岁。

混乱中，我们打翻装有我学生父亲遗体的水缸，金黄色的液体洒了出来，我的左手不小心摸了上去。那种感觉就像在摸滚烫的蜂蜜。即便是一瞬间将手抽了回来，我还是在剧痛中发现左手瞬间被吸干了水分，疼痛不已。

我从怀中掏出手枪，威慑住了追赶我们的穿白袍的人们。

我们要求负责人归还我学生父亲的遗体和头颅。负责人不愿意归还，说什么这是唯一一具头部没有缩水的实验品。在我以开枪打破所有装满金黄色液体的水缸为威胁下，负责人和另外一个人交换眼神后答应了我们的要求。

于是，液体中的干尸被包裹起来交给了我们。过了一会儿，冷冻着的头颅也交到了我们手里。胆大的学生感觉父亲的头颅在手中的重量有点过于轻，翻过来一看，发现自己父亲头颅的内部已经完全被掏空了，只剩下覆盖着脸皮的骷髅。

我坚强的学生立刻瘫倒在了地上，我也险些撑不住而失去平衡。“A-Ice”冬眠公司手法残忍，毫无人道，不仅执着于逃避现实，还用伤天害理的手段进行他们所谓的实验。希望已经购买了该公司服务的人们奋起反抗，希望司法机构能彻底调查其合法性，希望社会各界能严肃抵制这样类似的骗局。

5.

斯密教授被无罪释放了。原来在他曝光“A-Ice”冬眠公司的同时，网络上也曝光了无数个不堪入目的性爱视频，其中的男主角自然是斯密教授。但斯密教授被抓起来，同时也引起公愤的原因，是视频中的女主角都是被他以诱骗方式得手的未成年女孩。

现在的人工智能换脸技术已经这么厉害了啊。斯密教授面对审问时心想。网络上一般的换脸视频很容易就能看出破绽，但让自己陷身危机的视频里的男主角长得真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甚至让斯密教授都开始怀疑自己。

不过证明清白的方法很简单粗暴。视频的造假者知道自己的脸长什么样，但不知道身体其他部位长什么样。在医生鉴定后，斯密教授很快就被释放了，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视频真实存在，说明真的有这样的女孩不知被什么人侵害了。

没有任何协商，没有任何威胁。斯密教授认为这是一场纯粹的报复。而报复的发起人肯定就是“A-Ice”了。但这样的代价，他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自己已经成功扳倒一个非法的组织了，受到报复也是正常的。所幸自己没有结婚生子，爱好独处的生活习惯没有给他增加累赘。

他在街上走着，忍受着人们的唾骂。虽然自己的清白已经被证明了，但网络上对他的讨伐还从未停止。不断有人说斯密教授以前在高中任教时，经常跟女学生走得很近，甚至有人站出来说自己高中时候曾被斯密教授性侵。

但自己从未在高中任教啊。斯密教授哑然失笑，对这样的言论并不理会。让他在意的是，为什么网上没有人讨论自己曝光冬眠公司可恶的行径呢？

斯密教授打开社交媒体，发现讨论量第一的仍然是自己虚假的丑闻，曝光冬眠公司的消息却无影无踪了。他有点慌，打电话给学校，却被通知已经被解雇了，打电话给詹妮弗，他信中提到的学生，也被拒绝接听。坐地铁回家，却被等车的乘客故意找茬，在斯密教授有所反抗时将其按住暴打，随后其他人也参与了进来，维持秩序的工作人越却对此视而不见。

最后斯密教授一瘸一拐地回到几英里外的屋子里。他意识到，因为恶意视频的报复，他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6.

在后来的几天，人们彻底忘记了冬眠公司的罪恶行径，只在不停地传播和讨论被换成斯密教授的脸后的视频。不停会有人在半夜到斯密教授房子跟前鸣枪示威，也不停有人会在他的窗口谩骂。斯密教授已经四天没出门了，家里的食物已经吃光了，没有一个外卖员愿意给他送东西。

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

终于，在一个清晨，斯密教授从车库里开出了车。早起的邻居见此，开始了大声的咒骂。

他将汽车开到了冰封的湖面上，从后备箱里拿出油锯，在冰面开了个洞，充满留恋地看了一眼这个白色的世界，然后跳进冰冷的湖水中。

斯密教授由内而外地渐渐冻僵。他烦了，他倦了，让这一切恼人的问题冻起来，留到未来，让以后的人证明我的清白，恢复我正常的生活吧。

斯密教授死后全网欢呼，只有少数人站出来为其哀悼，但是被数量庞大的正义之士言语攻击后，没有人再站出来。

又过了三天，人们的注意又被一个神秘的水库杀人案吸引，完全忘记了前两天死去的斯密教授和他冒着危险曝光的冬眠公司。

现在，运营市面上使用人数最多的社交软件的公司成为了“A-Ice”公司最大的股东。

董事长父亲的遗体也在那个冬眠公司办理了业务，在斯密教授的曝光信引起讨论时，冬眠公司以在董事长父亲遗体上做实验为威胁，要求该社交软件将斯密教授的丑闻视频做为最高的搜索热度，让每个使用该软件的人都看到，同时让软件无法搜索到关于曝光冬眠公司的任何信息。董事长答应了，也看到了冬眠公司闪闪发光的邪恶机遇。

事实上，经历了斯密教授的曝光后，“A-Ice”公司不但没有倒闭，反而受到了很多有权势的势力的关注，收到了各方面众多的投资。

春天来了，冰雪融化。湖内的斯密教授却无人打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