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我二十六。
母亲急于把我嫁出去,就四处托人给我介绍对象。
我说:“娘啊,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要不就是嫌我在家吃粮食浪费了?”
母亲白了我一眼:“人家珍珍跟你一样大,孩子都两岁多了,小玉的孩子都上一年级了,你想怎么着?非得等到年龄大了没人要?”
我被噎住了。
好吧!
过了两天,祖父过生日,我的好几个老姑(祖父的姐妹)都来了。
我帮着母亲做好一大桌菜,几个老姑盘腿坐炕上,都你一言我一语的拉着家常,我看菜上的差不多了,基本上没什么活了,就缩着身子刚要开溜。
“琳儿,别走,有事找你。”
“什么事啊?六老姑?”
“你有婆家了没?”
“没”,我无奈地回答!
“怎么还不找婆家?你都多大了?还真想赖家里当老闺女?你听我说,越大越不好找,你都挑花眼了,听你娘说你都相亲相了二十多个了?就没个满意的?”
“那个……不是,老姑,是真不合适,大概是缘分没到吧!”我敷衍着。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俺庄里倒是有个青年,长的不错,今年有……我想想,二十二,在青岛部队当兵,听说过两年就可以转志愿兵了,到时可以带家属,你如果跟他成了,就可以去青岛生活,正好这两天他回来探亲,你觉得怎么样?给你说说?”
“我,我,我……老姑啊!他太小了吧,比我小四岁啊!”
“小四岁怎么了?女大男小很正常的!我说琳儿,你也别那么多事事,人家青年长的可好了,你看你脸长的那么短,人家还不一定看中你。这样吧,你把你前面头发扎上边去,让脸显长点,那样好看些,。”
“我……”
(二)
确实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那几乎所有的女孩子,找的对象都比自己小,有的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嘛,有的小六岁,甚至八岁,小四岁确实正常。
可是我……
就不喜欢自己未来的丈夫比自己小。
我不愿,从一个女人手中接过个孩子带,我那些同学朋友,都找了小丈夫,结婚后是苦不堪言。
男方二十,女方二十四,那些所谓的丈夫,除了履行了让媳妇儿生孩子的责任外,其余的,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地里的活,干够了,锄头一扔,跑回家睡大觉,打麦场上,累心焦了,朝着媳妇儿大吼大叫,也不管媳妇儿怀着孩子,挺着个大肚子还一刻不停的干活,有多么不易。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可母亲硬要我去相亲。
好吧。
相就相吧!
结果,还没到相亲的日子呢,我老姑自己来了。
这亲相不成了。
我一阵窃喜。
母亲问“怎么回事啊六姑?”
(三)
却原来……
那毛头小子,回来后,他父母给他买了一辆天蓝色摩托车,他喜欢的不得了,就骑着出去玩。
可是他油门加太猛,一不小心扎进沟里去了,正好沟里边有一簇簇的收割过的腊条的树根,腊条是一种灌木,有指头粗,大约一米多长,有弹性,我们那都用来编筐,割过之后,来年顺着根部再长出来,树根很短,几乎紧贴着地皮,但却张着斜茬,锋利无比。
他连人带车扎进去后,他从车上摔了下来,整个人趴在沟里,身子没事,但有几根腊条根扎进了他的下巴颏,血流不止。
他自己也不知道伤势严重到什么程度,只是感到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他感觉自己下巴在流血,身子一动不能动。
旁边地里干活的人们找了个拖拉机把他送进了乡卫生院。
很多人在往起抬他时,他模模糊糊听见说什么,命大,说这小子命可真大,这要是扎得再正一点,就正好扎到主动脉,那等到送医院血还不得流光了,如果扎到前胸呢?心脏还指不定被扎几个窟窿!
还真是命大,他都还有意识,也没有昏迷。
到医院时,医生浑身上下给他检查了个遍,除了右侧下巴有几个窟窿眼在流血,别处没有一点伤痕,那几个窟窿眼也没有扎透,医生给包扎后,又办了住院,得观察观察呀,万一再出现后遗症什么的。
他出院后死活不跟我见面了,说自己纱布包着下巴颏太难看,怕我笑话他。
哈哈,我高兴坏了:终于又逃过了一劫。
(四)
我同学告诫我:“找对象找个比自己大的,知道心疼人,懂得让着你,我这辈子算是栽了,俺家那个,啥活不干,地里的草比棒槌高,都不带拿起锄去锄地,都是俺婆婆惯的,整天他娘的聚堆打朴克,俺说说他吧,你知道俺婆婆说啥?”
“说啥?”我好奇得问。
“你是他媳妇儿,你又比他大,你得让着他!他不干你不会干啊?相当年俺怀着孕什么活都干,你还娇贵了?差点没把我气死了!”
我一肚子的万马奔腾。
我跟母亲讨论过这事,母亲说也是没办法,总不能当一辈子老姑娘吧。
所有的介绍人都给我介绍比我小的,她们说比我大的,都是条件不好的光棍,难不成你找个光棍子?
我无语加无聊透顶!
正庆幸着。
六老姑一大清早的又来了。
“琳儿,你快用自行车带我去李家庄子大集,那男孩今天去赶集,你俩见个面。”
“不是不相亲了嘛!我不去!”
“去,去见个面,带你老姑去。”
母亲忙不迭地翻出了我的新衣服,扔炕上:“快洗洗脸,梳梳头去。”
娘啊,俺是不是您老亲生的?这么急着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五)
我骑辆大轮自行车,载着老姑出了村子,路两边不知谁家的桃园里桃花开得正艳,杨树叶子刚长出嫩芽,像两队整齐排列的卫兵,桃园旁边的麦田里的麦苗已一扎多高,满眼的绿色,满眼的粉红,还有路边沟里野草堆里开出了朵朵金黄的野菊花,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我无心欣赏这春光无限好,两脚用力的蹬着自行车,脑子里只想着,怎样才能把这事对付过去。
李家庄子大集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一个集市,集上人山人海,新鲜的瓜果蔬菜,漂亮的时装,卖鸡卖鸭卖小猪,铁锨撅头二齿子,笤帚簸箕旱烟叶,铁锅鏊子蒜臼子,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六老姑拉着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老远指给我看,那个小伙子站在一家卖铁锨等农具的门面房前面,正焦急地四下里张望。
六老姑拉我过去,那小子正扭着头看向别处,没发现我站在他身后,他只看见了六老姑。
“三奶奶你怎么才来呀,你再来晚了,我恐怕就走了,这亲不相了。”
六老姑忙不迭地说:
“李军啊,这不是路有点远嘛,这你就等不了了?人家闺女来了,来,琳儿过来,这是李军!”
我走上前,他回过头来,我赫然发现,他下巴颏包着块纱布。
他看见了我,窘得脸通红。
我才看清面前的小伙长的还真不赖,个头嘛,得有一米八差不多,身材不错,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穿一身藏青色西装,白衬衣,打一条暗红色领带。
确实是,帅哥一枚。
只不过,下巴上的纱布有点煞风景,他也许意识到这点,用手捂了捂下巴,又赶忙放下来,有点尴尬的咧了咧嘴。
(六)
六老姑识趣得躲了起来,我俩就面对面站了会儿,也没说什么话,只是他隔一会儿脖子往旁边歪一歪,再隔一会儿再歪一歪,额头渗出了细汗,歪了几下后他说:“要不,你今中午去我家吃饭吧,跟我三奶奶一起。”
他两眼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那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还是不去了。”
从刚开始他对六老姑的态度上看得出这小子也不屑于这次相亲,他在大城市当了四年兵,算是有了见识,青岛港多洋气的女孩子都有,他怎么会看上土里土气的农村姑娘?
所以我们去晚了,他不耐烦了。
可我们见面后,他态度来了个急转弯。
我总以为他看不上我,六老姑不是说我脸短嘛,我那天还拉长个脸,没一点笑模样,脸算长了吧,可我拉着脸不是为了让他看上的!我是郁闷,心情不好!
外包装,是母亲帮我倒饬的,那身绛红色毛呢西装裙子不是为了相亲买的,母亲硬要我穿上,自己本来就有头乌黑的长发,又被母亲披散开来,说别整天撅着个马尾巴。本来不想洗脸,是被母亲硬摁到脸盆里,我只好用手抹拉了两把,母亲在后面吆喝,你化化妆啊!
化什么化?又不是相亲。
不对,就是为了去相亲啊!
我是为了相亲不成功,才不化什么妆呢。
所以我虽然衣着靓丽,可是素面朝天的。
可他就是看上我了啊!!!
他在不断地邀请我去他家吃饭的同时,还是不断地往旁边的扭动着自己的脖子,刚开始我以为他脖子那方面是不是有毛病,后来才发现,他是领带系得太紧,衬衣扣子也紧了,勒得他难受。
我说:“把你领带解下来吧,你那样怪难受的。”
他如蒙大赦般地松了口气,三下两下把领带拽了下来:
“这玩意儿,难受死我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转过头捂着嘴巴差点笑出声来。
领带扯了下来,衬衣扣解开一个,他舒服了,脖子也不扭动了。
没毛病啊!
他放松后,我告诉他我家里有事,得回去,吃饭的事,还是算了吧。
我辗转地拒绝他,失望在他脸上扩散,他尴尬的笑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回家后,母亲问我怎么样,我说那人有毛病,是个歪脖子,母亲不信,说你老姑不可能坑你,给你找个歪脖子女婿。
过了段时间,那男孩用摩托车载着我老姑来我家,纱布已撤掉,下巴骨底下有几个疤痕,不是很明显,打眼一看,又精神又帅气的小伙子。
母亲偷偷跟我说,不是歪脖子啊,没毛病的,你这个孩子胡说八道。人家这不好好的嘛!
我……
我恐婚行不行啊!
最后的结果就是无论他怎么追,我就是不动摇,他追,我撤,躲,干脆不见他,到处躲,他看了看,不再勉强。
强扭的瓜甜不了。
他撤退后,我被母亲拿个笤帚疙瘩满院子里撵着打:
“你还要找个什么样的?啊?连条件这么好的你都看不中!你真想找个比你大的老光棍啊?”
过了不久,又有媒婆上门,领来了我第二十九个相亲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