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页
回来的前几天,娄悦总是没心没肺地笑,可对于日本的一切都只字不提,不管谁问,她都会在下一秒岔开话题,然后在自己的话题中发出爽朗的笑声。既然她不愿提起,我也不会追着她问,只是告诉她,如果某天她想找人倾诉,我都会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
过了两天,那个漂亮的女生又来了。已经是晚上9点多,顾客渐渐离开,娄灵均外出还没回来,只剩下娄悦和我在做最后的清理工作。娄悦看到她,把扫把靠在墙角,走过去,问:“你怎么又来了?”
女生踮脚坐在高脚凳上,背对着娄悦,说:“我不是来找你的。”
“这里不欢迎你。”娄悦走到门口,打开店门,一股热浪迎面袭来,吹起了女生的裙摆。她赶紧用手遮掩,整理好衣服。女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娄悦却始终带着敌意的眼神看着她。
娄灵均回来了,他站在门口,看到屋里的三个女生都齐刷刷地看向他,脸上不禁有点紧张。我见他干咽了一口口水,走到娄悦和女生中间,干笑着说:“你们干嘛像仇人一样。”
没人回应。我也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女生突然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拉着娄灵均的胳膊左右摇晃,用撒娇的口气说:“我就在你家住两个晚上,”说完又用手比划着,“两个晚上。”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她要去娄灵均家里住?更让我惊讶的是,娄灵均转身对娄悦说:“她一个人来让洲,总不好让她天天住酒店,就两天,两天后我一定送她回去。”
他还在等娄悦的回答,可我却气不打一处来,这时的娄灵均一心都在别人身上,根本无暇关心任何人。我拿着包,气冲冲地瞪着娄灵均就往外走,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立场生气,但这样的心情就自然的出现了。路过他时,他一把拉住我,说:“这么晚了,你去哪?等会我送你回家。”
这算什么?他都要把那个漂亮的女生拉回家住了,还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甩开他的手,生气地说:“不用。”
娄灵均追出来,拉住我,说:“你就别再添乱了,”然后转头朝咖啡店里喊,“快出来,我送你们回去。”
我陪娄悦关了电闸,锁上门,出来时发现女生已经坐在副驾驶上。我转身想走,娄悦拉着我,说:“让他送你回去吧。”
我跟娄悦坐在后排,一路上就听到前排嬉嬉笑笑说个不停,好不热闹。我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心想:真是后悔,我挤在这里算什么?
终于到他们家门口,娄悦说:“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她又看着女生一眼,接着说,“而且,我不跟她一起睡。”
女生也憋着嘴,用奇怪的音调小声咕噜:“我也不跟你睡。”
娄灵均接话:“你睡我房间,我睡沙发。”
女生转身看着他,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娄灵均看了我一眼,我连忙撇过脸,他说:“我等会就回来。”
等两个女生都下车,娄灵均还是不放心,按下车窗叮嘱道:“娄姗,你不要跟娄悦吵架。”女生在远处朝他招手,她脸上的表情说明,她显然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但这句话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
娄姗?
“她也姓娄?”我抱着前排座椅的靠背,惊讶地看着娄灵均。
“对啊。”他耸耸肩。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女朋友?”娄灵均很吃惊,好像只有重复一遍我的话才能确信刚刚听到的问题。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我笑,然后说:“我看不见你,你坐前面来。”
我系上安全带,因为穿着裙子,便把包放在腿上。凉气对着我吹,我伸手去调整风向。娄灵均又停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个毯子递给我——他总是能随时变出毯子来——再把空调温度调高。
刚才的女生是他和娄悦的妹妹,我听娄灵均提过,但从来没见过。娄悦对此缄口不言,甚至否认自己有妹妹这件事。
“当年爸妈离婚又分别再婚,我和娄悦跟了我爸,娄姗跟了我妈。娄悦跟娄姗大吵一架,从此两个人几乎不再说话,也没有任何联系。”娄灵均双手紧握方向盘,静静地说。
“为什么?”我问。
他沉默了片刻,脑中开始回忆过往,“是我妈出轨导致的离婚,”说到这句时,娄灵均的语气里带着阴冷,“我们都很生气,说好要跟我爸站在一起。没想到后来我妈跟一个有钱男人结婚,娄姗哭着喊着要跟她。”
我已经能猜到娄悦生气的原因了,“所以娄悦不光不认妈妈,连这个妹妹也不认了?”
娄灵均点点头。车继续往前开,路上除了路灯和屋子里映照出来的光亮,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其实我根本不怪她,那时她才10岁,我爸的生意刚起步,带着我们几个常常饥一顿饱一顿。娄姗总在半夜饿醒,不停地哭,她给我妈打电话,不管多晚,她都会送来很多食物,给我们煲汤,带我们去楼下的饭馆吃饭。”娄灵均的表情开始严肃,他接着说,“但娄悦从来不去,她也不跟我妈讲话,心里一直带着恨,有时想起来,真的很心疼她。”
我回想娄悦消瘦的身影,“没想到她这样要强。”
“后来爸妈打官司,娄姗判给了我妈。”娄灵均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三个人很长时间没有聚在一起了,所以希望趁这个机会,能让她们关系缓和一些。”
我表示赞同,“毕竟,上一辈的过错不需要下一辈来承担。”
娄灵均趁等红灯的时间转头看我,我迎上他的目光,问:“干嘛这样看我?”
他突然嘴角弯出一个弧度,左胳膊抵在方向盘上,托着脑袋,笑着说:“你今天晚上为什么生气?”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娄灵均的目光灼热,我顿时脸涨得通红,赶紧转过头看着窗外。这样漆黑的夜晚,他应该不会看到我神情扭捏的样子吧,我心想。这时红灯变成了绿灯,娄灵均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开车上。
上个月我从学校宿舍搬出来,娄悦和娄灵均陪我一起找房子,然后帮我搬家。这是一栋郊区的两层小楼,楼下住着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他们也是我的房东。
快到门口时,我问娄灵均:“你有没有发现娄悦自日本回来之后,有些不对劲?”
“对,我正想跟你说这事,”他拼命地点头,“她这几天起得出奇早,天天在家做早餐。每天晚上不管几点到家,都要把家里打扫一遍,一分钟都闲不下来。”
我用手摸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还有,”娄灵均继续说,“她白天在咖啡店里倒还正常,除了有时让人觉得笑得不自然,”我点头表示赞同,“可前天半夜,我起床去厨房倒水,看到她房间的门没关,灯亮着。她一个人坐在飘窗落泪,手上抱着一本相册,她看看照片,再抬头看看窗外。外面一片漆黑,我根本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娄灵均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可第二天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照常做早餐,照常地笑。”
“这的确很反常,我们一定要找机会问清楚,不能让她独自承受。”
娄灵均把我送到门口,又从后备箱拿出一盆橘色的小花给我。他说,这是下午在路边看到的,觉得我会喜欢,所以就买来送给我。
我低着头,不想让他发现我脸上喜悦的表情。夜这样黑,我们两人站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电视剧里青涩的男女,镜头慢慢抬高拉远,直到瞥向他方,转换到另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