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清水醉了一辈子。
从小，爷爷就很喜欢给我讲故事，故事有真有伪，但无论真假，我都很喜欢。那时候我很小，并不是很懂爷爷说的话，渐渐的，我长大了，便也领会到了个中韵味。
爷爷每次和我聊天总爱卷上他的烟，我坐在草垛上，爷爷蹲在土地上，随着爷爷吹出的第一口烟雾气，故事也就开始了。
“以前，在我小的时候啊，咱家里是很有钱的，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老爷爷，曾经是地主，虽不如清朝的的地主有钱，但方圆十几里也算个大户，可谁知建国后就废除地主制，几乎没有干过活的父亲心里可叫一个慌啊!那时候的我也就几岁的样子，还什么都不懂，有一天，你老爷爷领来一个哥哥，说他是个孤儿，长得比我高，却不比我胖。我是父母的老来子家里也没个弟兄姊妹，看到他就像看到久别重逢的故人，我们哥俩很快就玩开了。可好景不长，随着制度的废除，家道也中落了，父母的年纪也大了，随后，他们双双离开，留下我们可怜的两个人。家里也没有什么财产，我们也只能靠吃大队的饭勉强活过来。幸亏我们是男孩，能吃苦，虽说在大家庭生活，可家教还是有的。我们俩一起奋斗了近十年，我的大哥也就是你的大爷爷他要回到原来的家去结婚，这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什么孤儿，是父亲用十斤面馍换来的儿子!我大哥的家穷，四五个孩子，他的父母也是狠了狠心才把他送人的……”
“怎么可以这样啊，为了自己吃饱就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别人，他们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他的尊严都被践踏了，要是我，我情愿饿死也不送人!”我愤世嫉俗的说道。
爷爷吸了一口烟，缓缓的吐出气来，说道:“那时候还管什么尊严?不饿死就已经很好了，什么心比天高，在那时候根本起不到作用，你大爷爷的父母把他送到咱家来也是希望他能过个好日子呀，可惜喽，他还是要走。临走时，我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就说了句‘有空常来’，可谁知，这一别，就是近五十年。”
“那爷爷你没有去看过他吗?”
“看过啊，怎么没看过呢，他孙子结婚时我去过。”
“那他现在过得好吗？”
爷爷苦笑了一下，对年幼的我说道:“他喝清水醉了一辈子。”
“喝清水怎么会醉呢？爷爷你太会开玩笑了。”
“我们呀，都说要认祖归宗，可从来没有想过该什么时候认。他回去后，并没有受到家人的欢迎，家人还对他冷言相待，说什么‘卖出去的贱菜岂有回本的道理’，一想到这，爷爷我就不禁汗颜起来。
本来啊，你大爷爷是打算回家努力赚钱养活家人的，可怜他一片好心却被他们误以为回来啃家的，真是令人伤心啊!那次我回去看他，他在孙子的婚礼上拿着旧时酒壶在那喝酒，还一边说‘人生难得糊涂也难得清醒呀’!他的儿子看到后夺去酒壶，压抑怒火轻声说‘这是水，并不是酒，父亲喝醉了，大家不要介意，玩得尽兴啊！爷爷我看见他爷俩在争闹，就过去把酒壶从他儿子的手中‘借’了出来，说‘孩子，我们老哥俩聊会儿天，’他这才离开，离开时，还不忘回头看他的父亲两眼。看到我老哥哥的情景，我止住眼泪，和他寒暄了几句，这么多年来，他真的老了，还坐上了轮椅，真是世事难料啊！
你大爷爷把酒壶灌满水，一面灌一面告诉我，这是酒，我喝了它一辈子，也醉了一辈子呀！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我看到他眼里的愁和恨，还有对现状无可奈何的凄凉，虽然老了，但那份执着仍然在……”
我看着爷爷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人的一生，难得糊涂，可谁想难得清醒呢？此时那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他喝清水醉了一辈子。
清水喝醉了酒，也喝醉了他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