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
它们开得不茂盛,想起来什么说什么,没有话说时,尽管长着碧叶。
春夜月华如水,新搬到城外郊区H大的阅览室里,黄莺儿正读着汪曾祺《人间草木》。此时她心底一片花海,芬芳馥郁。微闭双眼,轻阖鼻翼,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好似在鼻端氤氲缭绕。窗外青蛙和一些不知名的虫子的叫声,此起彼伏地不知形成了几重奏。
茉莉一样的微笑绽放于她清秀的面庞,一双清澈的眼里,盛满了古井幽潭的月光。抬眼,对面一个男生好看的面庞撞入她眼中。黄莺儿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梦。他双手支着头,胳膊肘下压着一本书,正好整以暇地审视着她,好似在欣赏一尊美丽的雕像。嘴角氤氲的笑容,犹如和煦的春风在湖面恙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休不止;又如初夏的夕阳投影在湖面的粼粼波光弹奏的音符,浅浅跳跃。黄莺儿心头片片桃花落,内心不禁感叹:古人“温润如玉”这个词儿也不是凭空造来的啊!
“嗨!”他轻轻一声招呼,食指竖在唇边,下一秒他翻开正在读的书扉页,朝着黄莺儿一努嘴,《人间草木》汪曾祺,几个大字赫然醒目。黄莺儿在心里笑了,这个男生的套路也不过如此!
趁他低头翻书的间隙,黄莺儿悄悄打量他,俊眼修眉,英姿挺拔,即便坐在那里,丝毫影响不了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卓越气质。因坐在对面,只隔着两张桌子的距离,黄莺儿能清晰地看见他扑闪扑闪,蝶翼一般的长睫毛。黄莺儿用心尺量了一下,大约二十毫米吧,这长度女孩子的眼睛也罕见。黄莺儿不禁在心里为自己哀悼了一秒,顺势鄙夷了他一把,这睫毛不禁让人想起“桃花眼”、“娘炮”这些词汇来。刚学会白描的黄莺儿,不禁恶作剧地在纸上为他勾勒一幅古代仕女图,当想到要为他挑选一对什么样的耳环时,她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安静的阅览室立刻如深邃平静的湖面投进一颗巨石,顿时招来一片丁丁当当的眼锋神剑来,黄莺儿直觉后背凉飕飕的。黄莺儿分明地看到他脸上挂着戏谑而又笃定的笑容,心中恨恨地鞭笞过他一百遍,抓过书包落荒而逃。黄莺儿没有看见身后的二十毫米长睫毛,兴奋地朝不远处角落里打的V手势。
一周后的自习课,黄莺儿来到阅览室她惯常坐的位置上,意外地又发现了二十毫米长睫毛,仍是嘴角漾着笑。像极了汪曾祺《人间草木》里那簇诗意含情的花丛。
第二天
第三天
……
连续一个月,黄莺儿天天风雨无阻,他亦雷打不动。她读汪曾祺,他也捧本《人间草木》;她看《哈姆雷特》,他借来《莎士比亚全集》;她浏览……黄莺儿挺烦他的,见到他,不是一脸鄙夷,就是一脸不耐烦,实在忍无可忍,递过去一张纸条:你能挪个地儿吗?很快纸条又回来了,不过多了一行字:你是怕自己定力不够吗?黄莺儿脑袋里千军万马呼啸着奔腾而过,好吧,本姑娘就当对面竖了根木桩吧!
年轻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轻灵浪漫的如流水,从指尖曼妙划过。慢慢地,黄莺儿居然也不介意了他的存在,虽然他们罕有交流,但却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这一点,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在图书馆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二十毫米长睫毛的日子,慢慢成了黄莺儿的习惯。若是哪天他没来,她便怅怅地,浑身不自在。她把这一切归结为那双忽闪忽闪的二十毫米长睫毛的功劳,看着它她就有一种恶作剧的戏谑感,暗暗偷乐。
终于有一天,从图书馆出来的黄莺儿,在书包里发现了她勾勒的“仕女图”,右耳上晃着一颗小小的星月吊坠,左耳还没来得及坠上去。黄莺儿心里闪过他的二十毫米长睫毛,想到那颗吊坠,她腹黑地笑了,低头去书包里找笔,她要把那颗星月耳坠给他坠上。忽然她顿住了,原来不经意间她把纸翻了过来,那上面有一行俊逸小字:我们恋爱吧!萧逸。中文系九八级208室。她的心狂跳不止,似乎随时破腔而出,这是认识半年来,她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这几个字就好像是二十毫米长睫毛在扫着她,无处遁形。她感觉自己的脸犹如燃烧的晚霞,红彤彤的一片。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浑身软绵绵的,脚好像踩在云朵上。
萧逸,中文系大二的系草,第一次在图书馆相遇,不过是他和寝室兄弟们的赌局。大学里美女如云,但要论起气质来,谁也比不上美术系。全院的小子们都盯着美术系,萧逸寝室的兄弟们也不例外,他们注意到与众不同的黄莺儿很久了,但碍于清丽的黄莺儿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感,他们不敢造次。本来萧逸对他们狗仔似的八卦不感冒,但挨不住他们软磨硬泡、软硬兼施,最主要是条件太诱人:只要能让黄莺儿倾颜一笑,他们便认输,从此唯他命是从。当然他不敢把这一切告诉她。
一切都很顺利,但他们唯一没有设计好的剧情,是萧逸居然对她一见钟情。
想起李文,萧逸只能苦笑,他终于明白,他对那个一直追在屁股后面叫他逸哥哥的小丫头缺少什么感觉了。李文小萧逸四岁,从小拖着鼻涕跟在他屁股后长大。这姑娘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皮肤白皙,一张娃娃脸,圆润可爱,倒也讨喜。关键是姑娘嘴甜又伶俐,很得萧逸妈妈欢心。只是一直暗恋萧逸的她,没有如电视剧里常见的桥段,和他一同考到H大而已。
也许这就是命里的劫数,萧逸在心里对自己说。
那天一迎上她的眼神,他就沦陷了。清澈如水的双眸,浑身上下散发着空灵而纯净的气息,犹如久居喧嚣闹市的人,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小镇,亲切自然的气息熨帖着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萧逸贪婪地呼吸着有她在身边的空气,仿佛没有她,他就是一条缺氧的鱼。
萧逸的心里很挣扎,父亲英年早逝,母亲含辛茹苦拉扯他长大,供他读书,他从不敢轻易放纵自己。外形俊朗,堪称学霸的他身边不乏莺红燕绿,他从没动过心。可是这次他身不由己地就想放纵自己一次。
让萧逸尴尬的是,他的告白碎石沉大海。黄莺儿照常去阅览室,照常坐在她惯坐的位置,一切如常。萧逸甚至怀疑告白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萧逸一直躲着黄莺儿,可是初尝爱情美好滋味的他,犹如点燃的干柴,如此激烈又心甘情愿地自燃。他的心再也不甘于囚禁自筑的藩篱。鬼使神差他又一次早早坐在黄莺儿惯常坐的位置对面。黄莺儿还在五十米开外的图书室门口,他便感觉到了,脸红耳热,坐立不安,紧张地心肺都要炸了,几次都想拔腿仓皇逃窜,可是他的双脚好似被钉在了那里。“好久不见!”还没来得及行动,黄莺儿的纸条已经轻轻落在了他的眼前。她那清澈如水的眼眸,仿佛不沾一点杂质,让人不忍亵渎,他一下子镇静下来,呼吸也顺畅了。
萧逸不知道的是,黄莺儿并是他表面看到的这般平静。黄莺儿清丽绝俗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脆弱而又千疮百孔的心。黄莺儿家里姊妹六个,她是小六,上面五个姐姐。虽然家境还算过得去,可是六个孩子,也是不小的的负担,再加上黄莺儿一九七九年出生时,全国计划生育进行得如火如荼,父亲一心一意要个儿子,无论如何不肯养,懦弱的母亲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走。所幸膝下无出的一个远房叔父收养了她,叔父婶母都有一份不错的工作,物质上亏待不了她,但懂事后黄莺儿一直觉得,婶母的亲近里始终隐隐有种冰融于水的寒意。婶母私下给她更名招娣,经常在客人面前“我们招娣呀……”“我们招娣呀……”说得甚是亲热,但那份潜在的疏离却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招娣招了十几年,婶母的肚子依然一马平川。黄莺儿有一种负罪感,这种负罪感让她总是想起屠夫案板上坏掉的肉,无人问津、避之不及。好在叔父性情温和,待她一向极好,人生不至于完全没有温度,有时候她会自我安慰。可是寄人篱下的感觉深深地烙在了黄莺儿幼小的心灵里,她从小敏感,随时如一只受惊的兔子。她从小就学会了隐藏情绪,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众人眼里的黄莺儿清丽脱俗,而又淡然自若。高中毕业后,黄莺儿报考了离家千里之遥的H大,并为自己更名黄莺儿,婶母仍一贯不冷不热,只对着前来道贺亲朋好友重复着,我们家招娣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呢!叔父热烈地忙前忙后,东叮嘱西叮嘱,一会儿检查衣物带好没有,,一会儿又询问证件、车票可齐全,叔父还贴心地为她准备了一大瓶水,黄莺儿自小体弱,叔父怕她一开始难以适应外地生水。黄莺儿知道,叔父在强忍着内心的不舍,看着他忙碌,她儿心里竟酸酸的,偷偷抹去腮边的泪,装作若无其事。临行的那天早晨婶母若无其事地坐在客厅吃早餐,叔父背着行李去发动摩托车,她跨过门槛的瞬间,隐约听到婶母恨恨的声音传来:“喂不熟的白眼狼!”她只顿了一秒,随即迈开大步跨出了门。
转眼,黄莺儿大三,萧逸大四了,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一年多里,两个人的关系始终没有超越图书馆。
最近,萧逸莫名地烦躁起来,他失去了一贯的沉稳。总是重复做一个梦,梦里自己结婚了,可是掀了新娘的头盖,却不是黄莺儿,每次他焦急地想要看清楚新娘是谁时,都会不合时宜地醒来。萧逸再也不能淡定了,妈妈也一直在催他,说他再不主动,李文就要被别的男孩子追走了,还说今年过年回家就两家人坐一起把婚事定下来。萧逸怎能不心急如焚呢?
黄莺儿消失了,阅览室里没有,去美术系也找不到她。整整半个月,黄莺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去问老师同学,都说黄莺儿请假回老家了,可是她并没有留下联络电话。
半个月后,黄莺儿终于回来了。那天中午十二点,萧逸正在吃饭,宿管电话打进来,说门口有人找他。深秋的寒风中,黄莺儿有些瑟瑟发抖,犹如走失了许久的流浪猫儿。身上还穿着半个月前那套单薄衣服,有些褶皱和脏了,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胳膊腿和脸上都有明显的挂痕,整个人憔悴而虚弱。萧逸吓坏了,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咬着牙颤抖着默默地哭泣,很快萧逸的肩头就湿透了。
一场车祸夺去了叔父的生命,黄莺儿在这个世间唯一残存的一点温暖也失去了。萧逸从没见过如此苍白脆弱的黄莺儿,萧逸找了家宾馆,买来药给她涂抹伤口,又托同学买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替她换上,守了三天三夜。梦里她不断地说胡话:“别扔下我……别扔下我!”双手在空中挥舞,似乎使劲地想抓住什么。一会儿又紧紧缩成一团,浑身不住地发抖。萧逸看得揪心抓肺,情不自禁伸出双臂,紧紧地搂着如秋风中一枚寒叶的黄莺儿。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黄莺儿身上散发着一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孤独。
从老家回来后的黄莺儿好像变了一个人,对萧逸很是依赖。除了图书馆,他们的交集居然第一次有了外延,他们会一起吃饭、散步、聊天……总之,在外人眼里,他们跟普通校园情侣没有区别,只是他们谁也没有触及那个敏感的话题。慢慢地,黄莺儿又恢复了从前的淡然宁静。有时候,萧逸都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可眼前的黄莺儿实实在在,他的心又踏实下来。萧逸长这么大,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感,可这份幸福又让他患得患失,好似坐过山车,他急需一个确定的答案。
转眼春节到了,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分开了。
春节刚过,黄莺儿便不堪忍受家里的沉闷窒息,也不想在家里触景伤情,临行前她去叔父坟前坐了一个下午,跟他说:“叔叔,我很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泪眼朦胧中,叔叔慈爱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返校后的第二天傍晚,黄莺儿在楼口遇见一个姑娘,圆圆的脸蛋,小小的个子。
“黄莺儿吗?”
来者不善,黄莺儿本能地应道:“是……”
话音还未落,啪的一声,黄莺儿脸上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算是对你抢别人的男朋友的警告!”
黄莺儿又羞又愤,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却从背后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转头,原来是萧逸。泪,无声地滑落。
“阿文,你闹够了没有?”萧逸厉声呵斥道。
“不,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我的!”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萧逸不由分说拉起她塞进随后赶来的李母车里。
李文这一闹,黄莺儿此时才意识到萧逸对她有多重要,不知不觉,他已无可替代。而萧逸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可让他头疼的是,母亲一直属意李文,说这样的体型好生养,萧家三代单传,可不能在他这里断了,不然她没脸去见他九泉下的父亲。萧母絮絮叨叨,说虽没见过黄莺儿本人,单从照片里就看得出来,是个福薄的女子。这也怪不得萧母,当年就是凭借父亲有恩于萧家,气宇轩昂的青年才俊萧父才娶了资质平庸的自己,她心里总有一丝亏欠。婚后日子倒也和乐,可好景不长,在萧逸五岁那年,一场疾病带走了正当壮年的萧父。临终萧父拉着萧母的手一再嘱托,不管多难,一定要把孩子抚养成人,供他读书,好给萧家传续香火。
爱总是让人患得患失,黄莺儿心事重重,萧逸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慰她道:“别担心,一切有我呢!”
萧逸逗她:“当初你都不理我,如今怎么那么坚定呢?”
黄莺儿狡黠地一笑:“有人骂我抢了她的男朋友,我也不能担了这个虚名不是?”
两个人相视一笑,两颗心靠得更近了。
萧逸的母亲终于见到了黄莺儿,姑娘清丽婉约,又气质不俗,最主要是她家儿子死活非人家姑娘不娶,胳膊拧不过大腿,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萧母也舍不得李文,直说是她萧家没福气,于是正式认她为义女。李文成了萧逸名正言顺的妹妹。
萧逸毕业后考了家乡小城的公务员,一年后黄莺儿去了萧逸家乡小城最好的一所中学当了老师。婚礼就定在当年的五一,结婚的时候,李文也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她亲热地叫着萧逸的母亲:“妈……妈……”,黄莺儿着实不舒服。
因为黄莺儿学校离萧家住的地方比较远,他们就在学校旁边买了个三居室,买的是一楼,想着萧母过来住着也方便。一切装修事宜都是萧逸打点的,萧逸调侃地对她说:“老婆你只管负责貌美如花,老公我负责料理咱家!”两个年轻人沉浸在新婚燕尔的幸福里。
搬家那天,萧逸神秘兮兮地说:“老婆,闭上眼睛,有惊喜!”萧逸牵着黄莺而的手,穿过客厅,来到院子,解开她眼睛上的纱巾时,黄莺儿惊呆了,小小的院落里,姹紫嫣红,各色各样的花草错落有致、相映成趣。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萧逸提前录好的磁性而好听的男中音适时响起,她喜极而泣。
两年后,他们有了宝宝,是个女儿。一开始萧母不高兴,可是随着粉团团肉嘟嘟的孩子渐渐长大,她也情不自禁疼到了心里。自从产假休满后,萧母就在这个家里长住了,毕竟孩子得有人带。转眼孩子两岁半了,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萧母和他们一起住惯了,干脆就把原来房子租赁了。
萧逸和黄莺儿有了结婚以来第一次摩擦。黄莺儿觉得孩子大了,他们也需要自己的空间,萧母现在身体还好,一个人住完全不成问题,再说她随时都可以来看他们啊!萧逸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母亲辛劳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两个人不欢而散。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有波无澜,萧母一般白天上午出去买买菜,中午给忙碌的他们做顿饭,下午和小区的老头老太太们打打牌,夜晚出去跳跳广场舞。孩子上幼儿园早上由萧逸上班带过去,晚上黄莺儿下班去接回来。日子在平淡中无声无息地流去。
偶尔周末或平常小两口都忙的时候,萧母也会带着孩子过去和老友们玩。总有好事者关切地问:“小孙女几岁啦?”“三岁多了。”“哎哟!你妈妈该要二胎了呀!”一开始萧母只是打个哈哈,说自家儿子媳妇都有单位,政策不允许。“哎哟……我说这种事情啊,都是事在人为得嘞!”八婆们拉长了声音吹风。时间久了,萧母就招架不住了。她和萧逸商量让黄莺儿偷偷生一个,她带回老家养。萧逸和黄莺儿自是不同意,但“抱孙心切”的种子却是重新在萧母心中种下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星星之火,是李文。李文离婚了,还带回来一个白胖白胖,像她一样娃娃脸的小子,神奇的是李文大变活人,锥子脸细柳腰,活脱脱一美人儿。“妈!”跨进门来,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彻底把老太太俘虏了。从此李文成了这个家的常客,糯米团子似的孩子也整天在这个家晃悠。只晃的啊,老太太心痒痒。不停地催促萧逸和黄莺儿生二胎,甚至有时候萧母会毫不避讳地当着黄莺儿的面,说萧逸当初若娶的是李文,孙子如今也满地跑了,这个家再也没了往日的宁静。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二零一六年初冬,就在老太太紧锣密鼓的催生大计中,传来喜讯,国家要从二零一七年一月一日起,全面放开二胎政策了。三十六岁的黄莺儿和三十八岁的萧逸终算是搭上了生育末班车。
黄莺儿怀孕四个月的时候,一天萧母鬼鬼祟祟地把萧逸拉到一边:“赶紧带你媳妇去医院检查一下,我怎么看她肚皮尖尖的,怕别又是个丫头。如果是丫头,趁早做了,别耽误我抱孙子。”“哎呀妈,你瞎说什么啊!这都什么年代啊,再说法律也不允许!”老太太还是趁产检时买通熟人,知道黄莺儿果然怀的是个女孩儿。萧母的抱孙计划眼看又要落空,干脆一点也不避讳,说当初她就看不上黄莺儿,福薄命薄的,这下好了,老萧家要断了香火了,他将来可怎么去面对萧逸死去的父亲。
黄莺儿整天以泪洗面,婆婆的冷眼和指桑骂槐,勾起她那尘封多年,始终不敢轻易触及的不堪往事,童年的回忆像个魔咒,时时折磨着她,她渐渐变得神经质起来。她一次次向萧逸求证:“老公,你不会嫌弃我和女儿吧?”开始萧逸还很是怜惜,信誓旦旦地保证,每个女儿都是他心头最宝贵的小公主。但时间一久,再加上萧母一再给他施压,他也开始敷衍。敏感的黄莺儿又开始疑神疑鬼,变得喜怒无常。这个家的气氛再次降到冰点,不知道谁的哪句话就会引起一场规模或大或小的战争。
好不容易挨到七个多月,孩子早产了,看着瘦小的女儿和苍白虚弱的黄莺儿,萧逸心疼至极,当天就去金饰店买了一大一小两串玉镶黄金转运珠,亲手给她俩带上,寓意转运平安富贵。他拥着黄莺儿动情地说,要给她一生一世的幸福。
飞来横祸,萧母在跳广场舞时突发脑溢血,猝然去世,什么话都没有留下。萧逸伤心欲绝,天天喝得酩酊大醉。月子里的黄莺儿自顾不暇,倒是李文时常出入,来照顾他。
三个月后,萧逸将一纸离婚协议放在了黄莺儿的面前,黄莺儿彻底懵了,在她的潜意识里,萧逸是不可能离开她的,她也从来没想过他们会分开。黄莺儿擦干红肿的眼睛,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她要做最后的挽留,她不相信萧逸会如此绝情。
“李文怀孕了,我不能让妈死不瞑目。”他淡漠的一句话立刻把黄莺儿打入了地狱,她如坠冰窟,浑身抖得筛糠,冷得上下牙齿直打颤。终究再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萧逸净身出户,黄莺儿主动要了两个女儿的抚养权,萧逸没有反对。
五年后。
黄莺儿已是一所特长教育学校的校长了,她刚刚和自己的投资合伙人岳一订婚,下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岳一去新家做最后的打扫归置,然后晾一个月,以备婚礼用。黄莺儿一个人在家清理衣物,等着岳一一会儿接两个孩子回来,一起出去吃饭。下个月她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家,房子已经出售了,新主人即将入住。走到阳台,她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院子一角一丛一人多高的栀子花开得正盛,蓊蓊郁郁的枝叶间,白色的花洁白淡雅、香气袭人。隐隐一阵一阵的花香钻入鼻端,让人情不自禁沉醉。旁边流水淙淙,欢快悦耳。这是三年前认识岳一时,他给设计的一座假山。当年萧逸离开后,迫于经济压力,她没有搬离这幢房子,但又不想触景伤情。就请了一个家居设计师来帮忙,当岳一看见她那个花草杂生的院落时,不禁啧啧惋惜,说这么好的空间白白浪费。花草丛生,又缺打理,很是拥挤杂乱,夏天蚊虫又多,不适合带孩子居住。在岳一的建议下,她挖去了所有花草,由岳一给她设计了一座假山池沼,引用活水喷泉,下面池里种上睡莲,养五颜六色的金鱼,旁边配以旁逸斜出、姿态各异的盆景,倒是别有一番古朴雅致的风味。最后,黄莺儿觉得还是不够灵动,于是又亲手在角落种植了一大株栀子花,岳一还替她设计了一个西班牙风情的微型花坛。每年初夏,都是这个院落最美的季节。新房岳一买的也是一楼,也有一个比这更大的院子。岳一等着搬进去后,和黄莺儿一起设计成她想要的样子。
G市某机场,一个带墨镜的轩昂飘逸的男子正在焦急的等待半小时后起飞的飞机,此刻他归心似箭:一别五年的爱人,还有那一双可爱的女儿,我迟归的脚步,还来得及追赶上你们走远的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