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本书都是一段人生,而你又走过了多少个人生?
陈源是无意中发现那一所灰暗的房子。
那是星期五的下午,天空中的艳阳高照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就像是法国艺术家油画中涂抹的昏暗色调,紧接着的便是倾盆般的大雨伴着雷声轰轰而来。街道上拥挤的人群像是林子里被惊散的鸟儿一样四处逃窜,陈源面对着无法在行走的天气只好扭身躲在了右侧房屋的前檐下。
等待雨天真是无比的单调与寂寞。
也就在这时,她发现了身后的这间房子,房子的前方没有任何的牌子,灰暗的墙壁上有着几颗突兀的钉子,像受伤后裸露的丑陋伤疤,在四周花里胡哨的招牌中让你完全可以忽略它的存在。深蓝色的厚重窗帘紧紧的被拉住了,只透出丝丝的光线隐约可以看见房子里层层落起的书籍轮廓,开了一扇门的把手上挂着一块木板,写着“售旧书”三个字。
“应该是家书店,反正也没有什么事,进去看看吧”陈源扭头看了看怎么说也要下一段时间的雨,抬脚便踏了进去。
房子里有一股好闻的淡淡霉味,落满灰尘的电棒已经不亮了,只从角落里扯出了一个瓦数不高的灯泡,不太宽敞的空间里塞了三个满满的大书架和堆起的一落落旧书。而此刻内心震撼到的陈源被右侧一直盯着自己笑眯眯的年轻老奶奶下了一跳,回过神来的她立刻回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低下头去的一瞬间红了脸颊,只好弯下腰借翻找旧书来掩盖自己恐慌内心中怦怦直跳的心脏。
她实在不敢看那双眼睛。
那双看不出深色却好像一眼就可以把自己看穿了的眼睛,快要溢出来的光,游动着的生命力。
陈源不停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大概都是几年前的,虽然有些旧但也还算保存的不错。店里安静极了,窗外檐下的人有的一头冲进雨里,有的手指一边不停地翻动着手机一边抱怨着,而更多的人,准确来说是更多的女性献身于人群拥挤的时尚服装店,窗外的大雨丝毫未影响她们购物的心情,叮叮当当的雨滴声也为此刻的大丰收增添了欢快的曲调。
窗户上蒙上了一层法兰绒一样的薄雾。陈源用手指轻轻的抚去一个小小的圆,湿漉漉的雾气里,模模糊糊的街灯下,男男女女人影朦胧。石柏路积水的小水坑反射着五光十色的虹灯呈现出整个城市的倒影。光影混在泥浆中被切割成了星星点点的碎片。缓慢行驶着的公交车上,面无表情的人们凝视着窗外,窗前的雨刷机械的来回摆动,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扇形,车窗上晶莹的雨滴沿着玻璃缓缓地滑下,在车窗上拉出一条条清晰痕迹,像飞机从天空划过的白色烟雾痕迹。
陈源此刻茫然地看着窗外就像面对着她不知所措的未来一样,奢侈的梦想,达不到的远方......
一刻钟的功夫,雨滴便渐渐的慢了下来,不再像先前那样急促地恶狠狠地砸向大地。陈源觉得时间有些晚了便起身准备回家,身后右侧传来了年轻女子的声音“小姑娘,不知道方向在哪,就走好眼前的每一步。”轻柔却也坚定的声线使她忍不住向后看去,身后坐着的依然是那个笑咪咪的年轻老奶奶,依旧是那双不敢让人直视的眼睛。
她好像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陈源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总要礼貌的回应点什么,只好面色僵硬地问了一句:“这里几点关门?”
“晚上不关门”得到答案的陈源愣了片刻,冷冷的打了个哆嗦。有些疑惑却也仅仅是回头看了看这个今天冒然走进的书店,故意加快了脚步向家中走去。
楼道里一片漆黑,灯没有坏,陈源只是不想让它亮着,她努力辨认着台阶,迈着轻轻的脚步小心翼翼的上楼。有几只小虫子在她脸边绕开绕去。钥匙还没插到孔里,门就被打开了。门口出现的黑影显然让开门的妈妈吓了一跳,她朝陈源埋怨道“你这孩子,站在门口也不吭声,正准备去接你呢!”说着便拿过了了她的书包。
房间里热腾腾的气息和厨房中的油烟钻入鼻子,像空间的过度区一样,从刚刚还湿冷的空气中一下子走进如此温暖的环境,陈源恰到好处的打了个喷嚏。
“外面下雨了,我在一个书店躲了一会儿雨.”她脱掉沾满雨水的鞋子又重新拿回了自己的书包绕过妈妈朝房间走去。
“哎哎!你不吃饭啦?”妈妈在身后追着问
“哎呀!我不饿,今天很累,我要睡了,老妈,晚安。”陈源从门缝中伸出头做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关门的声音隔绝了一切。嘴角上扬的弯弯弧度慢慢的变成了一条直线,陈源转过身来趴在床上,埋在被子里。“吱吱呀呀”的声音好久才停下来,被子里的特殊气味让人快要醉了,听说是螨虫被晒死后尸体的味道。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
陈源大脑中像电影片段一样一幕幕的回忆着今天那个不太一样的书店,那个有着年轻女子声音的奇怪老太太和那双让人无法直视的眼睛。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早已等的不耐烦的同学吵吵闹闹的淹没了讲台上本打算拖堂的老师。陈源抓好身边已经整理好的书包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跑到门口最里面一个此刻正笑的花枝招展的女生那里拍了一下“丁桐,我这几天都有事,不能陪你走了,明天见。”笑的合不拢嘴的女生扭过头还来不及说什么,便看见了已经跑走的身影。
陈源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来到这家书店了,它好像有着一种魔力,不停的吸引着她。每天晚上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已经开始渐渐地成为她的习惯。书店的生意并不好,虽然每天都有一些人满怀好奇的走进来,但也都在转了一圈之后抱着失望与不屑离去。陈源算是这里唯一的常客,然而老奶奶好像也并不为书店的冷清担心,她还是每一天都坐在那里,从不说话。
书中的故事总是令人动容。
陈源因为故事中的人物命运伤心的止不住眼泪。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有些尴尬的抬起头,却撞上了那双眼睛。
“小姑娘很好”
“嗯?”陈源盯着那双眼睛,她有些紧张。
“已经很少会有人坐在书店随着书中的人一起哭哭笑笑了.”
“嗯”陈源为老奶奶看到自己的流泪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手心在微微的出汗。
可随着陈源待在那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开始慢慢的觉得奇怪了。
按照一个人的正常生理成长状况来说,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会慢慢地随着时间逐渐衰老。可这个奇怪的老奶奶衰老的速度好像...更快一些......
陈源记得她第一次走进这家书店时,那时候这个老奶奶还算年轻一些,脸上虽然有一些细小的皱纹,头发夹杂着一些花白,但给人的第一印象大概也就四五十岁。陈源待在书店的一个多月下来,这个奇怪的老奶奶从来没有主动和任何人说过话,她的头发几乎变成了银白色,脸上布满了枝枝桠桠沟壑一般的皱纹,脸颊松松垮垮地垂着,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但那双眼睛依旧不减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一个有着年轻女子声音的老奶奶,并且以超出常人的速度衰老着,这是只有在一些奇怪的故事里才会发生的吧。
那天的书店也还是只有陈源一个人,书店的安静与店外的嘈杂像两个不同维度的空间一样。她蹲在书架旁翻看着,腿上的麻痛感由下而上的蔓延着。
“第一百二十四个人生”还是那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陈源猛地抬起头又低下,应该不是在和我说话。
“每一本书都是一段人生,姑娘,你经历了多少个人生?”
陈源扭过头,依旧是那个年轻的声音,还是那个笑容。她看见那些皱纹正在攀爬着,像已经枯死的大树的树皮。她突然觉得恐怖,抓起身边的书包从书店逃走了......
陈源自从那天从书店走后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再往那个书店去了,她只要一想到那里就会想起那张飞速衰老的面容,那双可以看穿她的眼睛和那个女子的声音。可这些东西逼着她,让她想要回去,就好像很快就再也回不去了一样。
她试着回想从第一次走进那家书店到那天从书店逃走的所有,奇怪的感觉缠绕着她,但她又搞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又是一节漫长而无聊的物理课,讲台上的秃头老头子嘴皮不停地张张合合,像一只缺水的鱼在努力的呼吸。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照进来点亮了空气中翻涌的唾液,讲台下坐着支着头打瞌睡的学生。陈源低着头发呆,沉重的情绪让她缓不过神来。
“爱因斯坦在相对论中提出:当一个人的运动速度与光速想同时,时间就会停止。而当一个人的运动速度超过光速时,时间就会后退,那么同学们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如果一个人的运动速度超过时间的话,他会发生什么......”
“吱”陈源满通红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盯着讲台上愣住的老师和向她投来无数目光的同学们,眼圈很快红了起来。
她转身拔腿跑出了教室。
“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再等一下!”
转动着的车轮在柏油路上飞快地行驶,冷风刮在泪水还未干的脸上生疼。陈源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奔走在大街上,她真的希望自己可以跑得过时间。
不远处是正在飞速向下坠落的太阳。
陈源把车扔在路边,跑向书店,却在隔着一条马路的街上停住了脚步,书店围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进进出出的全是警察和医生。
听说,那里去世了一位老太太......
附近没有人见过她,只在那个书店的里屋找到了一张身份证。
陈芸薇.女.出生年月:一九八二年九月十一日.
这是很久前附近住的一位单身姑娘,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见过她了,老太太与单身姑娘有一些神似,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身份证上的姑娘与去世的老太太的关系。
陈源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眼泪“哗哗”的留了下来。
今天是二零零七年九月十一日.
今天她二十五岁.
抬起头的那刻,她恍惚间看见了那个女子,站在书店门口,朝她投来熟悉的目光与微笑,只是那目光更柔和一些,不是那么的直逼人心。
陈源像是受到指引一般一步步迈过人群走进了那间书店,依旧是淡淡的霉味,光线昏暗,一只灰色的蛾子绕着灯泡飞来飞去,在地板上照出恍惚的身影,本来凌乱的书籍被摆放的整整齐齐。
“每一本书都是一段人生”她的耳边又出现了那个声音。。
......
她坐在了“吱吱”响的椅子上.
打开了沉封已久,仿佛一直在等待她的书.
她开始了她的第一个人生。
你在文字中看到的地老天荒,
一个又一个残忍或善良的人来了又离开了,
一个又一个悲伤或欢喜的故事发生了又消失了,
你仿佛可以窥知未来生命的流动方向,却也只是无可奈何的走完了一生。
在生命这条长河上,在时间这条轴轮上。
我们在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中老去了。
每一本书都是一段人生,而你又走过了多少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