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里仁】4·2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大意】不仁的人,不能长久地在困顿中矢志不移,也不能长久在安逸中坚守本色。仁爱的人,自然地实行仁;明智的人,执着地追求仁。
种了六年的花,发现年岁越长的植物,生命力越顽强,越能经受住严寒酷暑的折磨,只因其根系发达。根不死,生命就不会枯亡。哪怕上头枝叶掉光,来年春天又会萌蘖新生,在开花的时节开花,在沉寂的时节沉寂。四月,买了株一米五高的藤本月季,枝繁叶茂,可根须修剪得仅一拳大,种下没几天,叶子就枯落。翠绿的枝干也在炎炎烈日下日渐焦枯,终也未能挺过盛夏。植物之根包藏着生命的生机,而“仁”就好比是人的生命之根。人心有“仁”,就如树有壮根,能生机自发,不受环境的摧折。人心不仁,即如这株根系弱小的高枝月季,晒不得,冻不得,生命难以久长。故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
约,穷困义。孔安国注:“不可久约,久困则为非也。不可长乐,必骄佚也”。不仁之人不能长久地处于穷困之中,穷困久了就会去为非作歹。也不能长久地处于安逸之中,安逸久了就会骄纵放肆。孔子周游列国时,遭遇陈蔡之厄,断粮七日,弟子们都饿得躺在地上起不来,孔子则日日弦歌。子路开始怀疑人生。他质问孔子,君子也有受困的时候吗?孔子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15·1)君子穷困时,能坚守其道,而小人就心志动摇。心志动摇就是仁心不稳固,根系不强壮,故难“久处约”、“长处乐”。孟子说,仁,人之安宅也。(《孟子·离娄上》)。人心不仁,即失去了可长居久安的房子。没有安定的居所,人就失去了保护,整个裸露在自然环境之下。必不能长久忍受烈日的暴晒,而四处找寻阴凉地。也不能在暴雨中久立,仓皇逃往避雨处。若住在一所坚固的房子里,则无论户外刮风下雨、严寒酷暑,夏有空调、冬有暖被、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安然自适,怡然自得。
仁者安仁。是指天性仁厚之人,顺乎自然而行仁。安仁者,如尧舜。孟子说:“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孟子·尽心下》)尧舜之德,出于本性,汤武之德,返求本性。仁者的表现即如舜,“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当舜啃干粮吃野菜的时候,好像一生就将这样度过,后来当了天子,穿着华贵的衣服,弹着琴,尧的两个女儿服侍着,又好像是生来如此。安仁者,“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中庸》)无论境遇如何改变,都能顺受之,宠辱不惊、情志不移。
知者利仁。利仁,有二解:一解皇疏云:智者,谓识昭前境而非性仁者也。利仁者,其见行仁者,若于彼我皆利,则己行之;若于我有损,则便停止。一解朱子集注云:“利,犹贪也。盖深知笃好而必欲得之也。不仁之人失其本心,久约必滥,久乐必淫。惟仁者则安其仁而无适不然,知者则利于仁而不易所守,虽深浅不同,然皆非外物所能夺矣。依前解皇疏,智者是根据仁德能否带来利益,决定是否行仁,其行仁之志是由外物所决定的,有利则行,不利则止。而依后解朱子集注,智者是笃好仁,而有志于仁的人,即孔子所谓困而学之者。因尚处于修身习仁的阶段,其仁德不及天性为之那般自然稳固,需时时下“克己复礼”的功夫,稍有轻忽,便会偏失。智者对仁的追求是内心的道德自觉,并不是受身外之利害所诱使。尧舜是天性为仁的仁者,汤武是追求仁德的智者。尧舜,能安仁,汤武,能利仁。孔子说“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6·5)三月是长久之意,日月则指短暂。颜回能长久不违背仁德,而其他弟子只能偶尔一时做到仁。颜回禀持天性而活,其不学不虑即成仁,是为“安仁”也。而其他弟子则在努力地修身成仁,他们行仁,需意志激励,智识引导,需思而得,择而行,是为“利仁”也 。
联系前章,“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以仁德为美,立身行事却不选择仁,怎么算是智呢?也就是说,智者,是择仁而处的人,并非因仁能带来利益而利用它,而是因向慕仁德而视其为做人的准则。李泽厚先生说,“利仁之利,是‘必先利其器’之利,各注多以‘利用’、‘利益’解,今不从”。“利其器”,是对器物本身的打磨。“利仁”,也就指人自身的修行。所以,朱子集注似更合乎孔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