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邱借着刚刚拨开邱实的那股子劲,把盘算好的话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他从没想过,到了42岁,人生还能重新开始,他现在拥有的财富让他做梦都能笑醒。而更加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以前他去蹭人家的饭局,总是缩在角落里,偶尔说几句话也没人听,而现在老邱不管是请别人吃饭,还是被人请,那可都是被礼让着坐在上席,而且老邱一说话,席面上立刻鸦雀无声,那种感觉,他太享受了,似乎自己打个嗝都能被当成金科玉律。
可是,这心病不也就因此而来了吗?以前他觉得儿子是同性恋是好事,一来嘛,省了他的心,免得老大不小的时候,讨老婆还得找他要钱,二来嘛,就他们家前些年那情况,谁愿意跟他们家来往,连背后的是非都没人议论,所以是不是同性恋有什么分别。现在不同了,不光有人给邱实说媒,这逢年过节,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要是被人知道儿子是同性恋,那还不得被人笑死。这人那,就是这样,时空际遇一变,要是没个主心骨,一下就什么都变了。
邱实本以为,就算是有了一个弟弟,将来他也还会有一半的财产,如今看来,除了一套房子,父亲是想把他给打发了,觉得他碍眼了,觉得他给家里抹黑了。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幸运的,不管那时候家里多穷,只单说出柜这事,能得到父母的理解,他就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可现在看来,他当初也并没有被理解,只是被放弃了而已。
余秀芬开始抹起眼泪来,她什么事都顺着老邱,因为当初,她嫁到邱家几乎可以说是“半卖半嫁”,那时候余家也穷,要不是急着要钱还债,怎么会把女儿嫁给邱功拓这种二流子。果然,自从老丈人一命呜呼,没人能管着老邱之后,她就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现在好不容易能不愁吃喝了,可这人啊,总会再生出其他的念想。她心想,怎么就不能像原来那样呢?街坊四邻没人愿意搭理就不搭理,亲戚不愿往来就不往来,现在有了钱,大可以一家人搬得远远的,那岂不是神仙般的日子。可她不明白,一个怂惯了的男人,一旦雄性激素被激发出来,那可是非要称王不可的。
老邱的雄性激素,就是他躺在银行户头的200万存款,和2000平米的房产证。
既然父亲已经横下一条心,邱实知道他再说什么也没用了。除非,除非这个屋子瞬间倒塌,而他成了那个唯一的幸存者,也就成了那个唯一的继承人。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从没发现,他对于金钱的渴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他才十八岁,可是对于财富的崇拜,已经根深蒂固。他当然记得小时候,别人家孩子有的东西,他都不会有。他记得每次别的孩子穿着时新的衣服,从教室门口走进来,所有人都会朝着那个人看,同时一阵哄闹,就像一个大明星光临了教室一样。他也渴望有天自己能从教室走进来,穿着一身最时髦的衣服,昂首挺胸,听着别人的啧啧赞叹。可惜,即使是生日的时候,余秀芬也只能想方设法的,去娘家找亲戚家的表兄弟,给要来几件旧衣裳。
所以,邱实渐渐懂得,他想要的那些东西,只能靠自己,只能靠那些有钱的哥哥们,叔叔们,他从没爱上过谁,他目的很明确,他就像一只蜘蛛,走在摇摇欲坠的网丝上,可却从不会失手。那些人,越是对他爱的死去活来,出手也就越大方。现在,就在他终于有一天,可以不用再做蜘蛛,去堂堂正正的做一个王子的时候,皇冠却又被父亲收走了。
邱实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拖着自己刚刚放在卧室的行李出了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才觉得这世上有些东西,好像跟金钱没有关系,可他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比如现在,他茫然无措,这个世界一下子就变的不属于他了。他想起刚刚在机场的时候,他可怜过的那些人,现在,似乎都不如他可怜了。
他第一次主动给徐巍打了个电话,三十分钟后,他又上了那辆奥迪A4L。
徐巍比他矮一个头,胖乎乎的圆脸上总是有抹不掉的笑容。邱实不明白,他每天究竟在开心些什么呢?邱实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徐巍,这车是他父亲给买的,他那套85平的小房子,也是用父亲的公积金付的头款,而他本身只不过是一个国企的高阶技术员,每月的工资除了房供就不剩下什么了,如果再去几趟酒吧,逛逛夜店什么的,那还怎么活?
可想到这里,一个血一样鲜红的现实一下子刺向了他的心脏。如果,父母只给他一套房子,他不能留学,明年高考铁定又不能指望,那他将来靠什么生存?把房子租出去?卖了?然后呢?还像以前一样去找“男朋友”?他有些慌了,他好像一下子被推到了现实的关口,而且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现实。
邱实只觉得浑身冰凉,他不要再想这些东西了,他靠在徐巍的肩膀上,忽然觉得这种依靠有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力量,他现在需要一个这样的肩膀,需要一个这样的支撑,他才能感觉到这个世界还跟他有某些关系。
而徐巍当然享受着这一刻,他一边开着车,一边时不时的低头望望靠在他肩膀上的邱实。他多需要一个人来保护啊,电话里,他颤巍巍的声音又多让人心疼。他忽然觉得,这一刻就是属于他的,那个靠在他肩膀上的,他爱慕了很久的小男生,就是他的小男朋友。
“去你家吧。”邱实已经要睡着了,迷迷糊糊的说了句。
“不是去酒店吗?我给你订好了。”
“不去酒店,酒店太冷。想住在家里。”
“我家吗?好,好。”徐巍把车里的冷气关小了些,又用另一只手试了试邱实的额头,“你病了吗?这么凉?”
“没有,就是想回家躺着。”邱实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哭,可是又强忍了回去。
“好,马上就到家。”徐巍又笑了,这次的笑,是前所未有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