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迁新址了,为了方便上班我和小桐决定将窝挪去一个折中的地方。房子已经找好了,在宗关,那里是一个集中换乘站点,交通十分便利。
搬家那天东西收拾妥当了,小桐在捡漏的时候却无意从衣柜的顶上翻出一只半大的木匣子。这只木匣子已经积满了灰尘,吊锁绣得看不出它的本来面目,制作匣子的木头片也有些朽烂了,小桐用废纸包裹着将它甩到地上时,它瞬间就四分五裂了。我凑近看了看,才认出那散落一地的信封是我的。
那些信都是陈小易写给我的,泛黄的信封背面早已看不清邮戳的日期,只有正面寄件人的名字还影影约约看得见。我数了数,一共18封,忘了是什么时候放进小木匣的。
“啊,陈易,这人的名字跟你就差一个字呢!”小桐捡起一个信封惊讶地看着我。
“其实,他原名也叫做陈易。”
我的思绪跟随着这些信封,一下子被带回到无边的回忆里,仿佛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碰,那些被岁月割裂了的记忆慢慢拼凑出鲜活的画面。
我还清楚地记得高一新生报到时闹的一场乌龙。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我站在学校公告栏前面查找我的班级和宿舍分配情况。然而在我找了一遍又一遍之后,只在高一七班的名单里找到我的名字,女生宿舍分配表里却没有“陈易”两个字。当我带着疑惑走进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班主任居然拿出一份学生档案,告诉我“陈易”是个男生。
后来我才知道,陈易是以年级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入的市一中。相比我勉强冲破录取分数线的成绩,学校会漏掉我的名字,我也就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陈易是高一年级的尖子生,加之他有一副好歌喉,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的女生。原本我和他是两条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出于同名同姓的原因学校将我们分到了不同班级。然而,在一次文艺晚会之后,我们之间被人涂改了轨迹。
在某个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之后,我被一个据说是学校高二年级的“大姐大”的女生拦了下来。此前我并不认识她,因此,当我听到她说希望我能改个名字时,我有些蒙圈。虽然她明确地告诉我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和陈易同名同姓呢”,但我还是拒绝了她。因为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无礼的请求。当然,拒绝一个所谓的“大姐大”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的,比如说我的课桌里经常会出现恐吓信、死老鼠、死蟑螂之类恶心的东西。
那时候的我骨子里多少还是有些傲气的,所以当我终于忍无可忍的时候,我没有请老师出面,而是找到陈易的班级,将我收到的那些恶心的东西一股脑都砸在了他的身上。只是不知是谁将这事儿添油加醋地报告给了老师,最后我不得不违心地写了1000字的检查应付了事。
这件事之后,我成了学校的名人。我由那个默默无闻的“陈易”变成砸了年级尖子生一脸恐吓信的另一个“陈易”。
许是因为此事感到愧疚,许是和我同名同姓让他感到困扰,陈易竟在他的名字之中加了一个“小”字。从此学校公告栏里张贴的红色光荣榜上“陈易”的名字变成了“陈小易”。
忘了是从哪天开始我和他的关系变得密切起来。晚自习后操场的跑道上、锅炉房排队等候打开水的列队里、放假时学校门口告别的人群中都有我和陈小易的身影。他时常帮助我解答一些我写不出来的数、理、化习题,我便陪着他在塑胶跑道上一圈一圈地挥汗如雨。我不时会写几句矫情的文字,他便拿着那写满字句的薄薄纸片哼唱着我从未听过的曲调。
然而美好的时光是短暂的,我和陈小易密切的关系被冠上了“早恋”的名头。起因是有人偷了我的日记本交到了教导主任的手里。
“我们是否会一直走下去/在天气微凉的时候一起数星星看月亮/待到下一个春秋再一起变老”只是这样几句矫情的文字,在教导主任的眼里便成了暧昧的情书。
没人告诉我,是谁偷了我的日记本,也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老师可以私自翻阅学生的日记本。倘若不是有人误了他们心目中前途似锦的学生,便不会有人关心一本日记。只因为我和陈小易走得太近,只因为我成绩不够突出,只因为我日记里含混不清的暧昧辞藻……
“那后来呢?”小桐见我停顿下来,开始追问。
“后来……”我呢喃着从手里的信封里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纸。
记忆的漩涡再次将我拖了回去。
被人告发后,我和陈小易的关系反而真的在朝着他们“期望”的方向发展。许是他不愿再被“好学生”的名头所禁锢,许是我幼小的心灵也渴望叛逆,我们竟真的开始交往。
只是那个时候作为穷学生的我们,交往无非就是写写情书、互赠笔记而已。想来我和他之间就连牵手也不曾有过。现在想想若不是当时校方和家长极力地压制,我和他或许在爱情还没有萌芽之前便已背道走远。
我和陈小易的关系一直维持到高三下学期,直到他的父母离婚,他仿佛人家蒸发了一般从所有人的世界中消失不见。
高三下学期报到的时候,陈小易没有来学校。老师和同学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开课的第七天,班主任领着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进了教室,他默默地收走了陈小易课桌里的书籍和物品。班主任说那个男人是陈小易的父亲,自从他和陈小易的母亲闹离婚之后,陈小易就离家出走了,没有人知道陈小易到底去了哪里。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如果有人知道陈小易的行踪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学校。
我是从大一的下学期开始,才陆续收到陈小易寄来的信的。他在信中闭口不谈他离家出走之前的事情。只偶尔跟我讲起他在外面工作的情形。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我曾按照信件上填写的寄件地址去找过他,但没有找到。邮局的工作人员告诉我那些信件是有被中转过的,寄件人并非本人。
“既然他并没有打算对你和盘托出,又为什么要给你写信?”小桐疑惑道。
“他曾经说过要陪我一起念大学,他希望那些信件能代替他本人陪伴我渡过大学时光。”
“那为什么消失那么久之后才想起要联系你呢?”
“他说高三休学后一直没有找到固定的工作,直到我上大一的时候,他才安定下来。他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是在我大学毕业的前几天收到的。”我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真可惜啊,一个高材生就那样辍学了。”
“是啊,我曾经也为他惋惜过,只是他却告诉我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而他的理想从来都不是念一所好大学。”
“那,他现在过得好吗?”
“谁知道呢……‘好与不好’从来就没有标准答案不是吗?”
我找来一个废弃的铁盆儿,将那些信件依次点燃投进了盆子里。看着眼前的信封和纸张慢慢被火焰吞噬,我忽然觉得异常轻松。
我想我早就不该纠结他为什么离去了,就好像我和小桐要搬离这个地方一样,我们可以搬也可以不搬,但是搬走了我们才能更好的生活。我想,或许对陈小易来说,离开才能追寻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