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来,透过厚厚的窗帘缝隙,发现窗外一片亮白。遂起身打开窗帘,发现窗外的白仿佛是摄影师用反光板打出的光,看不到光源,只看到一片白茫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是天亮了,但周遭的一切又万籁无声,拿出手机发现是凌晨两点多,这白色,原来是大雾,第一次在深夜看到这大雾,深深体会到什么是白雾茫茫,大雾把黑夜染白了,又像是黑夜把白雾包裹起来了,我不仅欣赏起这大雾来了。雾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明天会散去吗?
早上被一阵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声叫醒,心里惦记着雾还在不在,赶紧起床,拉开窗帘,打开窗子,发现窗外的雾一丝也没有减少。但半夜里的雾和现在的雾还是不一样的,半夜里的雾是黑夜包裹着白色,像是白雾的另一端是无尽的黑,你永远走不出,而天亮后的雾就像一片白接着另一片白,一个谜连着另一个谜,穿过这层层迷雾,光明就在尽头。
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片白。红瓦白墙的小楼不见了,楼下的小河不见了,小河边还刮挂着黄的绿的叶子的树不见了,楼下停车场里红的黑的白的灰的各种小汽车不见了,马路上的车流不见了,人来人往的人群不见了,平时能看见小狗在屋里跑的对面楼不见了,就连平日里楼前那棵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树叶的大树也不见了,只听见长长短短,急急缓缓的汽车鸣笛声,知道这个世界还在转动着。
我关了窗,把汽车的鸣笛声挡在窗外,此时的我犹如与世界没有了关系,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没有高树绿叶,没有鸟语花香,就仿佛是在那仙境,我又仿佛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不用去市场上与小商贩讨价还价,不用考虑早上是吃油条豆浆还是小米粥配萝卜饼,也不用考虑今天是穿裙装还是穿运动装,用深色口红还是浅色口红。大雾滤去了日常生活里的鸡零狗碎,杂七杂八,仿佛也滤去了作为人所需要的一切,此时的我远离了世界,也可以说此时的世界只有我,我拥有了整个世界,我可以静静坐着什么也不做,也可以随心所欲在自己的世界里直情径行;我可以脑袋空空的啥也不想,也可以天马天空的什么都可以想。
我想象着我和弟弟正坐在父亲推地瓜的小推车上,车上的地瓜堆成小山一样高,我和弟弟就坐在那山尖上,慢慢往家走。
我想象着母亲穿着那件绿色的斜对襟的上衣,一头黑发上别着银色头饰,胳膊上挎着篮子从集市上回来。
我想象着我家院子里的那棵山楂树上挂满了红红的山楂,父亲正在把金黄的玉米挂在那棵高高的槐树上,母亲摊煎饼的地窝里正飘着烤地瓜的香气,五个孩子正围在桌旁做着作业。
我想象着父亲正坐在沙发上带着老花镜读报,母亲正在做那又香又软的蒸包。
我想象着我正牵着女儿的小手送她去幼儿园,我想象着把女儿的朝天辫绑又高又直,我想象着女儿穿着我做的那件背带裤骄傲又神气,我想象着女儿哭的时候我把她搂在怀里。
我想象着40年前山上割猪草的那个小姑娘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床,床上铺着粉红色的格子床单,正看到那小姑娘依在床头,手上捧着一本小说。
我想象着,35年前那个坐在书桌旁挑灯苦读的学生,若是没有考上大学,现在在做什么呢?可能就是一个农妇,也可能是一个种植养殖能手,也可能是一个有一技之长的人,还有可能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做时代的弄潮儿。
我想象着如果考上的不是这个大学,学的不是这个专业,我可能是一个优秀的医生(我自信我一定是个优秀的医生)。
我想象着,我的园里开满了花,我的树上挂满了果,我的地里结满了瓜。我想象着地里的草,树上的虫不用打药就再也不会出现。
我想象着我此生若是没有遇见我的先生,我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生活?
我想象着能有一种时光神器,让我随意回到想去的时光。
若是让我重新选择,我还选择与目前一样的生活。
“吃饭了,吃饭了”,先生的喊声把我拉了回来,回过头,见桌上有一碗一面,一碟一菜,面片上的翠绿覆盖着一个白白的荷包蛋,碟里的小咸菜透出满屋的麻油香味,桌几上一杯水正徐徐地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