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日子过得可苦了,尤其是冬天,没啥吃不说,还冷得要命。
冬天一到,城里家家户户都想着法弄无烟煤,做成蜂窝煤球,烧火炉取暖。炉子虽然大都简陋得很,但一家人团团围坐一起,将手伸向那红红的煤火,却也非常满足了;临睡下时,将炉子上下封闭,再坐一壶水;屋子不严实,有风挤进来,一夜便安然过去。
母亲总要加班,我就在火炉边的小桌上做作业,一盏小油灯闪着不很明亮的红光。觉着母亲快回来了,我用筷子穿起一个又凉又硬的黑馍,在火上烤了作母亲的宵夜……
烤煤火其实不安全。总能听说谁谁家有人中煤毒迷瞪过去甚至走了。听说有几个小孩子大冬天跑到城壕边的麦秸垛去玩,天老冷,拿出火柴点着麦秸暖和,结果整个垛子都着了,有个孩子小,不知道往外跑反倒往垛中间挤,最终被活活烧死。闻听此事,我幼小的心灵受到深深的震撼。有个同学晚自习后,到她妈的单位去住,那屋子是平房,密封得严,晚上炉子就搁屋里,窗子全关上;第二天清早出事了,还好人被及时发现并救了过来。
我亦遭遇过煤毒的伤害,那是我长大后在洛河边一所中学教书时的事。冬天学校分了烤火的无烟煤,我找来学生帮忙,很快就全打成蜂窝煤,晾干用来取暖或煮面。一天晚上炉子放屋里,次日早上起来,头很清醒,可是一起床便一下子倒到地上,头晕目眩……,得亏那屋子漏风,我躲过一劫。
再说读小学那会儿,冬天可受罪了。教室四下跑风,头顶就是房梁,课桌是拔凉的水泥板,有几块窗户玻璃破了露着洞。北风很刺骨,零下十几度呀,怎一个冷字了得,我们幼小的身躯似弱小的苗子在艰难地熬着每一天每一刻。实在冷极了,善良的女老师便喊我们起立,跺脚,一时“咚咚咚”山响;尔后坐下继续上课。后来,学校弄来烤火无烟煤分到各班,在教室后头用泥巴和砖垒起一个炉台,坐在后面的同学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而我从未享受过它的温暖!
乡下还不如城里,缺煤烧。我每回到姨或舅家,就会听见:“咦,来客了,赶紧拢个火!”只见长辈们从院子某个角落里弄出一捆蜀黍杆或棉花柴或一堆玉米棒子,堆到上屋正中间,点着,招呼人都过来烤火。那火呼地烧起来,火苗窜老高,大家都赶紧把身子挨近火,双手伸出来去烤。只是这种柴火不耐烧,一会儿就没有了,还把屋子弄得很脏。
那时的冬天特别长、特别冷,雪也下得厚。因欠缺保暖,加上营养不足,我的手脚总是被冻肿冻伤,皲裂出一道道口子,稍一使劲便渗出血来,先是疼痛,到了春天就发痒,我盼着温暖的日子快快到来。
后来,我们兄弟姊妹大起来,父母也退休。他们居住在老家镇上的自家小院里,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他们在堂屋正中安放一个火炉,这炉子通体钢铁,设有水箱,配有烟囱通到屋外,不仅能取暖且能烧热水。每到冬天父亲便升火取暖,使用热水,很是方便。我春节回来时就住堂屋。堂屋是一家人团聚、亲友来访的最重要场所,因此亦是最暖和的地方。永远记得这样一幅图画:火炉旁,父亲愉悦地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一只小猫静静地卧在他的腿上。可是世事难料,一个春天的夜晚,这个火炉竟将父母送走了。那一夜,火炉不知何故漏了煤气,使父母双双中毒,他们原本平静开心的生活戛然而止,永远消失……。其实,此时生活已好转,取暖电器已备好,但父母舍不得使用。这成了我们永远的痛。
今天,寒冬又来了,我不禁想起昔日烤火的经历,也想起父母的音容笑貌,双眼一下就湿润了。幸运的是,日子越来越好,啥都不缺了,更不必为烤火发愁,到处充满着温馨和谐与便利;但是不能忘记过去,要珍惜当下,更要感恩这个好时代。
(写于2017.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