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职场似江湖,笑里藏刀尔虞我诈,分分钟就能把菜鸟们秒成渣。可我经常觉得回到家,我才是上了真正的战场,更可怕的是,这里面没有胜负输赢,只有两败俱伤。
我至今单身,年龄属于斗战胜佛。大学考到山东,读了五年建筑系,去之前高阿姨(我妈的江湖称号)十里相送情真意切的给我分析,千万别在当地找男朋友,你肯定是要回北京工作的。异地恋等于做慈善,你辛辛苦苦打怪升级,要么就是无疾而终提前卸载,要么就是通关前夜被人盗号。我非常不同意这个观点,事实证明,我妈多虑了。作为我班的三朵花之一,面对着满满一教室自带学霸气质的傲娇男士们,我做到了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骄傲。
回到北京才发现,这五年没白学。那时候房地产风风火火,工作机会一大把,顿时有了广阔天地任我遨游的畅快感。薪金涨的很快,我一个人顶三个老爸。刚开始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都羡慕高阿姨,每年我都带我爸妈出国玩,逢年过节送个按摩椅啊,单反啊,3C新款啊。
果然,出来混的早晚都要还。没过几年,高阿姨因为我的待字闺中,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深深恶意。以前那些羡慕我高薪的人,随着我的年事增高,画风开始突变。从你闺女又送你什么了变成了你闺女还没对象呢,这隐秘又心疼的小眼神分分钟把高阿姨虐的体无完肤。
每个不加班的周末,都能见到如下场景,我摊在沙发上看书或刷手机,老妈气急败坏的冲进门,回来就到处找我爸,一边找一边骂,三楼的老太太又戳她肺管子了,说什么你闺女是不是都快四十了。这才三十四岁零十个月!这才三十四岁零十个月!这才三十四岁零十个月!高阿姨说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暴风骤雨之后,我妈就会哀怨的看着我,这个带给她最大耻辱的罪魁祸首。她的眼神责备中带着怜悯,愤怒中带着戏谑。我承认我确实心疼我妈,她好强了一辈子,艰苦奋斗勤俭持家,确实不容易。那时候我爸调到外地工作两年,每月工资总得延迟一周才能寄到。老妈带着我掰着手指头过,有一次学校开联欢会我被选到台上做龙套,那时不知道自己是边角料,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学校要统一买服装,一身雪白的纱裙,每人交9块钱。我蹦蹦跳跳的回到家,隆重的宣布了这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高阿姨愣了一下,然后夸张的扔掉筷子把我抱起来转了好几圈,一边转一边说我闺女真棒啊,我闺女是小演员了。后来过了很多很多年,我才从老爸那知道,当时我妈工资只有43块钱,吃穿用度每月所剩无几。为了给我圆梦,老妈把偷偷攒下的粮票卖了。除了保证我的饮食,她自己吃了整整两个月的馒头。
我承认我也想结婚。刚开始我天长日久的加班,没时间谈恋爱。后来薪水和职务上去了,又真心觉得不能委屈自己了。这绝不是什么挑剔各色。既然都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找个自己满意的。
一般情况下,高阿姨的情绪还算稳定,但是我特别怕春节和她干活。先说春节,我觉得如今的过年更像是家族年终例会。每家出一个代表向全族人通报今年的收成。什么女婿又升职了,儿媳妇买豪宅了, 外孙子会叫姥姥了。这种情况虽然参与民众很多,场面混乱,但好在出现频率极低,一年一次,熬过去也就算了。
最可怕的是平时这些细碎的小飞刀。每个周末只要高阿姨在墩地洗衣服做饭,只要她在干活,就自带炮筒,火力全开。说什么你都三十几岁了还得你老妈伺候,我的命怎么那么苦。还有什么挣的钱多怎么了,没品位也白瞎,瞅你买的那几件衣服丑到爆好吗。还有你天天家里蹲,能接触到什么优质资源。你看那谁谁谁,腰比你还粗,照样嫁了个高富帅,你再看那谁谁谁,二胎都满月,比你还小两岁呢。以前这种情况很少,现在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态势也越来越难控制。
每当这时我都能感到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我对自己说,当一个人为家里呕心沥血无私奉献的时候,她的身体是劳累的,她的心智是脆弱的,她的脾气是失控的,所以我们要体谅高阿姨。
可是我同时也要说,我想结婚,从婚姻心理学上讲,没结婚,我也是受害者,我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一轮又一轮的人际交往中筛选出与我情投意合的伴侣共组家庭,已是我莫大的遗憾。可是我就是没遇到那个人啊!我就是待在月老的盲区里没办法让他看到啊!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一方面在黑夜里默默忍受孤独的煎熬,一方面又要承受人前人后的蜚短流长,早已经心力交瘁苦不堪言。三姑六婆们用所谓的关心和热心凝聚成了一股让你下跪的力量,她们风风火火痛心疾首的帮你保媒拉纤,仿佛你没结婚就拉低了全家人的社区美誉度,必须得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这些我都无所谓,可是我最在意你,高阿姨,你是我最亲最爱的妈妈,那个为了我的快乐而快乐,为了我的悲伤而悲伤的人,若有一天你也打起了伦理的大旗,吹响了作战的号角,那对我将是摧枯拉朽釜底抽薪的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