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待了月余,听怕了海风,于是还不到国庆,便早早定好了出行杭州的计划。无奈黄金周物价有些唬人,还是学生的我,伸手摸摸干瘪的钱包,只好一再压缩行程,最终仅在杭州停驻两日,但自觉玩得尽兴,既赏自然之质朴,又得文化之深厚,着实称得上美妙的旅途。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不知你是否会认同我的观点,但在我心里,杭州是从年月深处拂揺而来的美人。她踏歌而行,在诗词中漫步,在画册里踟蹰,伴我从孩提到远行,就像瑰丽的梦境。
她是咿呀学语时的《江南忆》,一句“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的白描便轻轻松松摄了人的魂魄。又是旧日外公家中堂处悬吊的湖光山色,从“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俚语到“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映衬,从“水波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明晦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豁然。
一杯春竹叶,双舞醉芙蓉。这般风物秀雅,神态婀娜,想想便是让人沉醉的。
可杭州这样的美人却不甘囿于一面,脱下红妆,她是吴越的战场,是浣纱的女子决意为国效力的隐忍;是万马奔腾、鸣声如雷的钱塘江潮中吴越钱王拉弯强弩震慑潮神的勇武;是高宗临安驻跸,奠定国都的梦想;亦是醉酒吟诗的郡守想要有功于民的力量。
如若还要再往回追溯,我们可以看到“禹末年,巡会稽至此,舍航登陆,乃名杭,始见于文字”的记载。杭州从四千余年前的泽国到隋朝初年三十六里九十步的郡城,再到两为偏安国郡,继而更迭为省治,在这漫漫岁月长河,她总显得笑意盈盈,以文雅自夸,以清高自命,骨子里流淌的确是敢于追江赶海,素履逆行的血液。
多年前,读一本名为《南方有嘉木》的小说,又倏忽间在茶的清香、血的蒸气里读到这样的风骨,是“谁谓河广,一苇杭之”的执着。
西湖十里孤山路,犹记荷花处
盼望着,终于是到杭州了。
她娉娉婷婷地从山水中走来,从南画中走来,从白居易、苏轼的诗词中走来,用氤氲的水汽给自己笼上一层面纱,矜贵着,好似不大欢迎我们这些蜂拥的游客。
我们一行三人刚刚下车,只见雨丝豪纵,便蓦然生出天寒袖薄、饥肠辘辘的感触,只好就近寻了一家小食肆,一边在屋内避雨,一边思索接下来的行程。
坐定后,才发觉落脚处是临平。北宋诗僧道潜曾于此地作诗一首,“风蒲猎猎弄轻柔,欲立蜻蜓不自由。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
这首诗很容易让我想到这座千年市镇曾经的模样,如若是那个年月来的,我会早早备好舟子,从芦花浅渚、圆桥茅舍中飘荡而过,两岸是芙蓉红藕,蝉鸣鸟唱。可惜我生得太晚,又错过季节,只能在苍然暮色下,看那绵密的细点儿渐转成牵丝的“长脚雨”。
待到饱暖,我们起身往之前预定的青旅走去。地铁转出租,一个小时后,终于抵达目的地四眼井。然而,让人颇感意外的是,青旅是矗在山上的,司机很难载我们上去,待他指正方向后,我们便撑伞往山上爬。
天已经黑尽了,只剩斜坡两边零星的灯火,这是点缀山坳的店铺,清一水白墙青瓦,偶尔有酒旗招展,是唐宋的遗风。
这里已经是西湖景区,虽然脚下这座山麓,远不及孤山、超山、栖霞岭、狮子山、云栖坞出名,但夜里遇到她还是让人欢欣的。
雨渐渐小了,檐溜却还叮叮地响着,仿佛柔和的夜曲,间或流出一两个俏皮的音符。
我们越往高处走去,便愈觉花木繁茂,整个人也愈发神清气爽起来。
杭州,好似要接纳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了。
灯火钱塘三五夜,临安自古繁华
归置好行李,大伙儿还没有丝毫困倦,便商议去龙翔桥逛逛。
在当地人眼里,龙翔桥是杭州近代商业的代名词,囊括了吃、穿、住、行、玩、衣各个方面。这是杭州最市井的地方,充满了烟火气息,因而显得格外真实。
诗人俞平伯写,“山水是美妙的俦侣,而街市是最亲切的。”我们第一站选在闹市,大约是出于急切想与杭州熟稔起来的心理。
蒙蒙细雨一定程度上阻遏了游人和市民出行的欲望,也把这一天走过的千万人的脚迹,洗刷干净。我们在有些凉意的夜里踱步,周遭车如流水。彻夜的灯光先是四散尔后交叠,让人想起这里千年前的明丽,是菱歌泛夜,箫鼓吟赏,是钱塘自古繁华的酣畅。
河坊街就在不远处,我们便一路欢笑着往那边赶去。然而到达后,我们才发现这个名气在外的步行街有点让人失望。
在去过南锣鼓巷、夫子庙、户部巷、磁器口等古镇古街之后,就会觉查出这些街道千篇一律的面目。
人工营造出的明清古风与灯光电线笼统着相互衬托,橙黄色的瓦片、青白色的骑墙、明晃锃亮的牌楼下,经营玉器、明清瓷器、名人字画的古董店不停地招揽着游客;穿着长袍、拎着长嘴铜茶壶为客人斟茶的“茶博士”喊上一嗓子,“美女进来坐”;还有精壮的小伙子露出肱二头肌,卖力地捶打着早已黏为粉末的糖果原料。
热闹归热闹,终究还是少了我期盼的那种阒然与闲适。那种可爱的空气和原生的古色古香终于是消失了。
硬着头皮行走在嘈杂中,不消时,我们便有些倦怠,早早回了青旅。
窗外还是霏霏烟雨,给梦拍着柔和的拍子,好似睡在一只乌篷船里。
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句留是此湖
天蒙蒙亮,我们就计划着要去西湖了。碰巧足够幸运,雨水止住了,天光也比昨日敞亮些。
是从东南隅柳浪闻莺处入内的,扑面便是各种绿植纷杂而来,翠浪翻空,碧波汹涌,偶尔也会看到一两朵硕大的红色花朵点缀其中,给这绿荫筑成的斜平海带了转折,就像词句的韵脚。
跨过几座廊桥,在桂花馥郁的香气中,西湖全景就猝不及防映入眼帘了。
“杭州的出名,一大半是为了西湖。” 娶了杭州美人的才子郁达夫这样说。即便他会在同一篇文章里把西湖比作“二八佳人体似酥”的“狐狸精”,一边抱怨着这样秀丽的山色出不了“好子弟”,一边却仍旧把它当作避世隐居的世外桃源。
多少骚客诗人在这里留下笔墨啊。绿水逶迤、芳草长堤是她;画舫争驰,绣鞍双控也是她。春山未浓之时,她婉约如小家碧玉,依依袅袅,送上白雪花繁,绿丝细叶。待到夏秋两季,她又摇身一变,描眉妆点,画上万种风情,用十里荷花,风帘翠幕,装点参差十万余杭人家。
朱自清写,“北平的三海和颐和园虽然有点儿水,但太平衍了,一览而尽,船又那么笨头笨脑的。有水的仍然是南方。”当我们坐上一枚小舟时,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在岸上观望西湖,会有她神色疏离的错觉。一踏上船,一切便不一样了。从秋柳影下出发,江南诸山在水里倒映出淡淡的轮廓,水树交映,相映成趣。越往中间水面也越发开阔,远处的亭台楼阁、雕栏曲槛便猛然间闯入眼来。
水天是合一的,人与自然亦是合一的。
摇船的大哥已经在西湖景区工作12年了,对每一点景致都了如指掌。湖中央是小瀛洲;南岸夕照山的是大名鼎鼎的雷峰塔;与它相对的是北侧宝石山山顶上的是保俶塔;而背靠宝石山的则是断桥;起于断桥,经锦带桥向西,在“平湖秋月”与孤山相接的又是白堤。名气更大些的苏堤则横贯湖中,从南往北筑上六座拱桥,分别以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 跨虹命名。
一半是山水,一半是人文,西湖因之成为永恒。
返程途中,忽然又有骤雨来袭,滚珠似得泛起湖水的涟漪。有人放了《千年等一回》的曲子。我们笑着起哄,希望摇浆的大哥唱上一两句。他笑笑也不做应答,只是在雨中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一下子又是王维、韦应物的诗意了。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
晚些约了朋友吃饭。作为东道主,朋友贴心选择了杭帮菜。虽然西湖醋鱼没有想象中好吃,但大多点心却制作精细、清淡适口,让我们回味不已。
饭后打算徒步走去钱塘江边。根据地图指引,我们经停杭州市市民中心、国际会议中心、杭州大剧院、“城市绿肺”的森林公园等大型建筑,到达位于空中的世纪花园。碰巧赶上钱江新城CBD核心区的最后一场灯光表演,在《茉莉花》的优美旋律中,璀璨辉煌、恢宏大气的新城夜景让人格外难忘。
此时的钱塘江却是静寂的,悠悠江水吞吐五色十光,继而包容了我们,包容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一样。
“G20以后的杭州真是不错呢。”有游客笑着说。
“是不错呢。”我在心里应和着,“只是今夜要见十万军声半夜潮的壮阔怕是很难了。”夜风乍起,我和小伙伴裹裹衣巾,缓步从露台走下,打车往青旅折返。
次日一大早就要赶回南通。我们早早收拾妥当,呼吸着清晨鲜甜的空气,从动物园一路往北。西湖景区渐渐远去了,五老峰、植物园、西溪公园却接连跨入眼帘。
“都没来得及看呢。”越靠近车站,我便越感到遗憾。三竺六桥,九溪十八涧,西湖十景、苏小岳王都不曾观赏,更别提与明朝的高濂一样,分四时各自幽赏。
在心里列列单子,才发现自己还欠着孤山月下看梅花,三生石谈月,六和塔夜玩风潮,西溪道中看雪等等邂逅杭州的举动。
这些遗憾的,就待我改日重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