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那本事给你动员……”
王天航把香烟叼在嘴里,一边拧开白酒盖一边说,说完又分别给两人将杯子倒满,他没有用茶几上放好的小酒杯,而是用两个较大的玻璃杯,粗摸估计,一杯斟满至少也在二两左右。
“靠,还以为你二十岁呢!”
林宇看见那杯子就有些发怵,何况相比于那种感情深一口闷的喝酒方法,他更喜欢的是三两个好友在一起聊着天慢慢喝,他总对方婉之说喝辣酒(白酒)讲究的是一种境界,什么情绪啊,心境啊,积累到一定的高度的时候再喝白酒,对人的思想,心境都是一种升华。
“不是要把我撂倒么?”王天航端起酒杯,“要认怂的话,你可以和当年一样,兑橙汁!”
“呵呵,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怂过了!”林宇潇洒一笑,端起酒杯和王天航碰了一下,还不待其反应过来,他已经仰脖子喝了个干净。
“你的酒量进步不小啊!”
王天航惊讶的望着林宇,他还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多竟然已经可以到这一步了,当年的他一提和白酒就准会提前买一瓶橙汁,然后兑着才能喝下去。
“练出来的……”林宇从素拼里夹起一筷子豆腐皮,被红油和白醋调过味的豆腐皮,也是林宇最爱的口味之一,“当年接的第一个订单,是我喝了一斤白酒拼出来的!”
说完他转头看着进来的方婉之,“也是婉儿收拾了一屋子呕吐物换来的!”
他将豆皮塞进嘴里,嚼着,“那些年拼命呀,同样一件事情,别人如果是尽力而为的话,那我就得说是呕心沥血了!”
看着林宇说话,方婉之坐下了,没几秒她又站起来走了,当年那些风风雨雨的经历与痛苦依然历历在目,她怕林宇再说那些往事,她怕自己会哭出来,虽然他知道林宇对于王天航的信任不下于他对鸟哥的信任,但归根结底,鸟哥才是林宇唯一的一个过命之交,在他跟前,自己哭了就哭了,可在王天航跟前不行,在任何外人跟前都不行——谁让她是林宇的妻子,是那个从来即使疲倦无比也要撑着坚持的男人的妻子,她要和他一样,不能轻易的将脆弱无助的一面表现出来。
她走去了隔壁那间屋子,林宇的声音还是能够传进她的耳朵。
“我林宇这几十年什么痛苦没经历过?”他说,“我也自认与娱乐无缘,与富贵无缘,可我他妈就不甘心庸庸碌碌一辈子,我想要搞个什么大事,活出一种我想要的那种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
王天航不说话,他本就只是来听林宇说话的。
“二十二岁,单位组织高温假旅游你还记得么?去青岛那次!”
“嗯!”
“那时你们都去了,我没有。我说我去过,我能一口气说出那里所有景点与美食,然后骗了所有人……有谁他妈的知道我从一个星期前得到消息那天开始就做准备了,我都是从网上搜的资料!”
“靠,你厉害!”
“这是一个例子,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好好的去玩过转过?朋友圈里天天有人刷祖国的大好河山,美景美食,那样的逍遥日子谁不想过?我他妈也想,可是想有什么用!我还不得抓紧所有时间用来学各种东西,省下所有出去玩的钱,干我想干的事!”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是你选择的路,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王天航说。
“没有用,我比你更知道说这些没有用!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不重新开始?这才多大点儿挫折你就放弃了,那你以前所有的坚持就白费了!”
“多大点儿挫折?”林宇看着王天航无奈的苦笑着,“那你真是不了解行情啊,你知道我办那个加工厂耗费了多少精力财力吗?场地租金,设备投入,水电费,税费,工人的工资,生活消耗……”
他又点了一支烟,“机械行业你也是内行,咱这个行业的利润是多大你或许不清楚,但是消耗有多大你应该了解吧?一把车刀,一把铣刀,少则几十,多则上千,遇到个操作水平一般的,不小心断你一把刀,这损失你认是不认?”
“那肯定是要认的!”
“给你说一个数据,在西安,一个机械单位无论大小,能撑过三年才算起步,五年以后才能稳稳的赚钱,这期间所有的利润都用来增加设备,培养职工和打关系了!我去年年产值二百多万,利润却只有百分之十五……”
“那也比一般人赚的多太多了啊!”王天航略有羡慕的说。
“那你知道为了一张环评我损失了多少?”林宇吸了一口烟,“我明白环保是为了大家的环境,国家的政策从大方向上没有错,但是落到个人头上,那就是倾家荡产!”
“我还是不明白,关停了厂房,你再找个便宜点儿的地方……”
“哪有便宜的?”林宇笑笑,“当初就是图这块地便宜了,一口气交了三年的房租,今年才是第二年,谁知道政策变成了这样!那是非工业用地啊,现在能给我当个仓库存放设备已经不错了!”
“那你可以找房东要款啊,出租非工业用地,显然他也不占理,反正有合同在!”
“合同?”林宇继续苦笑,“合同有个屁用,那房东是刘明军!”
王天航不说话了。他虽然不是西安本地人,但是刘明军他还是听说过的,那可是大人物,名下产业涉及钢材厂,物流厂等几个大厂,不是一般人能惹的。
“何况刘老大为这事也给我打过电话了,说了几句客气话,我还能再说什么?”
“那他没有说给你退租?”
“退个屁,刘老大现在是有钱有势,但别忘了他是什么人,吃人不吐骨头!一年二十四万租金,不多,但也不少了!何况,国家现在的意思就是收拾小单位啊,偷税漏税是我们,低价竞争是我们,没有核心技术的是我们,产能过剩的也是我们……”
两人默默碰杯,不再说话。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走?”
一支烟灭了,王天航开始岔话题。他是真的希望林宇能挺过去,至少不要这么颓丧,而且在他看来,林宇不是那种愿意浪费生命的人。
“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说,实在不行,以我的能力,找一个正规单位上班总是没问题的吧?”
“嘿嘿,那可以,哪个单位要了你,那就占大便宜了!”王天航笑到,“当初在河南,你可是把每个部门都折腾了一遍,那时就知道你以后不简单!”
“呵呵,来,喝一个!”林宇和王天航碰杯,“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几个师父如何了,我还欠我二师父一箱六年西凤呢!”
“你和你师父没有联系?”王天航有些迟疑,“我和我师父一直联系着,他们的情况,我了解一些!”
“怎么样?我二师父现在至少当上正组长了吧?”
林宇只是随便问问,可他忽然发现王天航脸色不对劲儿,又问到,“怎么了?”
“祁师父去年辞职了!”
“哦……辞职了!”
林宇点点头,想想也正常,干了这么多年,谁都会腻。
“嗯,听说受工伤了,挺严重的!”王天航看着林宇,“整个右手截肢了!”
“截肢了?”
林宇震惊的瞪大眼睛,一股难言的悲凉从心中涌来。